目前人類可以看到的顏色約有七百萬種,在化學染料發(fā)明之前,人們更多的是從大自然中尋找適合的動植物、礦物質(zhì)或者金屬來萃取顏料。隨著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不同時期的人們還為顏色賦予了不同的特殊含義,對顏色的運用也在不斷發(fā)生著有趣的變化。
1.古人最難分辨藍綠色系
顏色詞是全世界所有語言中都具有的一個詞匯類別,但不同時代的人看到的色彩世界是不一樣的。在人類祖先生活的時代,還沒有很多的色彩種類,因此也就沒有強烈的視覺刺激和色彩對比。
歷史悠久的漢語中具有大量的顏色詞,漢語的顏色表達也多姿多彩。很多漢語顏色詞出現(xiàn)的時間都非常早,許慎于公元121年成書的《說文解字》中,就有25個表示黑色的詞、11個表示白色的詞。而在更早的晚商時期的卜辭金文中,表示紅色的詞就出現(xiàn)了7個。我國古代顏色詞經(jīng)過殷商到近代的演變,最終形成了黑、白、紅、黃、綠、灰、棕、橙八種基本顏色詞。
幾乎世界上所有語言的早期詞匯中所能界定的色彩都只有黑、白、青、紅、黃這最基本的五種顏色,這其中,古人最難區(qū)分的是藍綠色系?!扒唷遍L期以來泛指藍、綠、蒼、碧乃至青白、青黑等所有屬于這一系列的顏色,這在很多詞語中都留有痕跡,如“青山”,唐宋以來讀書人的家常服飾“青衫”也稱“藍衫”。中國人慣稱的“綠燈”,在日語中卻作“青信號”;法國民間傳說中的“藍胡子”,法語Barbebleue和英語Bluebeard對應的都是“藍”,但日語卻譯為“青髭”,而我國也有一種譯法稱為“青須公”;我們現(xiàn)在慣于說的“藍天”,古人卻習慣說“青天”“蒼天”。歐洲直至17世紀才開始固定使用藍色表示水體顏色,此前更多使用的是綠色。
2.昂貴的“法國藍”和樸素的靛藍
據(jù)歷史記載,15世紀的揚·凡·艾克和他的兄弟一起發(fā)明了油畫,并發(fā)現(xiàn)了讓顏料持久、油亮如新的秘密,但這位很職業(yè)的畫家在他的畫里常使用的只有紅色、綠色和金色,鮮有深藍色。這是因為對那時的人們而言,提煉并復制藍色實在是極為困難也是代價昂貴的一件事。那時人們制造深藍色需要一種叫作“群青”的物質(zhì),而提煉群青就必須使用來自阿富汗的青金石。
這種藍中帶紫閃著星星般金光的青金石極貴,現(xiàn)在一磅用青金石做的群青顏料也要賣2500英鎊(約合人民幣2.4萬元)。古埃及人就曾用青金石做首飾給法老陪葬。當時歐洲畫家用起“群青”來極為謹慎,米開朗基羅曾因為等不到它而不得不放棄一幅幾乎完成了的作品。
后來畫家們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有畫高貴純潔如圣母瑪利亞時,才用昂貴的群青。用不起群青,卻又愛藍色的畫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找與孔雀石共生的藍銅礦的藍色,或是指望靛藍植物提煉的藍色來替代。很多年后,群青開始被諸如用硅酸鋁生產(chǎn)的“法國群青”“皇家藍”等慢慢代替。
相比貴重的“法國藍”,靛藍作為一種古老的天然染料雖不昂貴,但其制作工藝也不簡單。靛藍作為織物染料的應用至少可追溯到公元前2500年。古埃及木乃伊穿著的一些服裝和我國馬王堆出土的藍色麻織物等,都是由靛藍所染成的。我國瑤族的一支因其生產(chǎn)和使用靛藍染布的技術獨特而得名“藍靛瑤”。
戰(zhàn)國時期荀況的千古名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就源于當時的染藍技術。這里的“青”是指青色,“藍”則指制取靛藍的藍草。我國古人制作靛藍的原料是幾種藍草植物的葉子,一般是將靛葉堆積,澆水2-3個月后使其發(fā)酵成為黑色土塊狀,搗實為球靛后拌入木灰、石灰及麩皮,再加水攪拌,加熱至30℃-40℃后氧化,等待水分蒸發(fā)后就成為靛藍。這種造靛和染色的技術,與現(xiàn)代合成靛藍染色的機理是完全一致的。這種古老的靛藍制作方法至今仍在沿用。
3.海蝸牛的紫眼淚和最紅的胭脂蟲
1856年,18歲的英國研究生珀金在試圖研制出一種抵抗瘧疾的特效藥時,將重鉻酸鉀加入到含有苯胺的硫酸鹽中,結果燒瓶中出現(xiàn)了一種瀝青狀的黑色殘渣。為了清掉這種殘渣,他不得不加入了一些酒精。這時,一種奇妙的紫色出現(xiàn)了。這個年輕的研究生雖沒有制成奎寧,卻誤打誤撞地發(fā)明了人類第一個合成染料“苯胺紫”。
而在此之前的幾千年,紫色作為“貴族的顏色”偶爾出現(xiàn),拜占庭的皇帝們用紫色的墻壁彰顯自己的特權;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用紫色墨水書寫正式簽名;公元六七世紀那些用上等小牛皮做的豪華書頁,也是用紫色染料浸染的。
在珀金發(fā)明“苯胺紫”之前的紫色是從哪里來的呢?低調(diào)而又神秘的紫色最原始的來源非常奇特,它是從生活在墨西哥太平洋岸邊的一種海蝸?!锹莸摹白仙蹨I”中提取的,這種活性分泌物稱為“貝紫”。從這種軟體動物身上獲取紫色時,要先擠壓它,使它自己“流”出幾滴奶白色的液體,再用白布擦一擦,這幾滴液體先是發(fā)出熒光灰綠色,之后是黃色,最后才變成低調(diào)又神秘的紫色。如果有人聞聞幾個世紀前的畫布上被涂成紫色的木槿花叢,恐怕會發(fā)現(xiàn)一種與視覺上的優(yōu)雅完全相反的“刺激性氣味”。這種“仿佛海洋在發(fā)怒的一種顏色”可能就來自海洋生物的哭泣。
比紫色的來源更為殘酷的,是胭脂紅色。據(jù)說哥倫布當年去美洲時,發(fā)現(xiàn)了仙人掌上寄生的一種臭蟲模樣的白色昆蟲,只需要兩根手指抓起一只蟲將它捏死,指尖上就會出現(xiàn)一點濃厚深暗的紅色,這些昆蟲曬干了可以制出胭脂紅,因此稱之為“胭脂蟲”。這種能夠造出自然界最紅染料的蟲子,成群結隊地寄生在一種叫作“霸王樹”的仙人掌上。順著陽光望去,沙漠中就像剛下過雪,仙人掌肥厚的葉子都被裹在一片白色之中。
胭脂蟲被發(fā)現(xiàn)后就成了西班牙人遠渡重洋販運的寶貝。紅色美得莊重大氣,紅衣主教的袍子以及英國人的軍裝,都定為這個顏色。而今在拉丁美洲,仍有大量活生生的胭脂蟲像“收割稻谷”一樣被收入工廠的鐵桶直接攪拌。
當然,利用天然物質(zhì)提取顏料并不都昂貴復雜,有些是簡單易行的,有些甚至還是很有趣味的。如在澳大利亞,人們隨意在托斯卡納的小山谷里散步,就會在地上或陡壁上發(fā)現(xiàn)紅色、黃色、白色和藍色的黏土色塊,這些天然的染料被當?shù)赝林用耠S心所欲地用來作畫。
4.花果染料演繹多層橙色特效
利用植物印染多個層次的橙色,最著名的案例來自印度。被譽為染色“植物之王”的番紅花原產(chǎn)自印度,番紅花可以演繹出從明亮的黃色直至深橙紅色的多個層次。在歐洲,番紅花用于衣服印染非常昂貴,印度的達官貴人都穿番紅花染色的服裝。
因較為便宜而流傳更廣的一種染料植物是紅花——也稱“假番紅花”。它開有橙色花,最早在印度和中國均有種植,從干燥的紅花中人們可以獲取兩種不同的染料,一種黃色的,不耐光也不耐洗;一種紅色的,通過添加酒精和堿而溶解,耐光且耐洗。在歐洲,人們將這兩種染料分離,水溶性的黃色沖洗出來作為番紅花的次等替代品使用;紅色染料雖然還含有黃色的痕跡,染出的卻是橙色,但經(jīng)過多次洗滌后黃色淡去,便產(chǎn)生了清晰的紅色。在亞洲,人們欣賞橙色以及用紅花染色的衣服所具有的典型的色彩變化,所以不將紅花制成的染料分離。
人們還用一種叫作奧利安的灌木的蒴果來印染有光澤的橙色,這種色彩色澤持久,染色方法也很簡單。先將蒴果弄碎,然后放在水中發(fā)酵,而后得到的紅色泥狀物質(zhì)可用于印染布料。奧利安還可用作食品上色——愛達姆奶酪的紅色外皮就是用它染成的。
被印度人稱為“天堂之花”的散沫花散發(fā)的香味很好聞,取自散沫花灌木根部的染料,在絲綢和棉布上可以染出一種有光澤的橙色,也可以將皮革染為紅褐色。散沫花染色相當持久,故以做頭發(fā)和皮膚的染色劑而著稱。考古學家曾發(fā)現(xiàn)一具3500年前古埃及公主木乃伊,頭發(fā)染色用的就是散沫花。公元17年我國發(fā)生“赤眉起義”,起義農(nóng)民也是用散沫花將眉毛染色,阿拉伯男性也用它來染胡須。直至今天,印度婦女仍用散沫花涂畫指甲、手及腳底上的裝飾圖案,以慶祝傳統(tǒng)節(jié)日。
5.現(xiàn)代人工合成染料終于“一統(tǒng)江湖”
1834年,德國化學家米希爾里希用苯和硝酸反應,得到硝基苯。俄國化學家齊寧和法國化學家霍夫曼于1842年發(fā)現(xiàn),在還原硝基苯的反應中生成一種新物質(zhì),稱為苯胺。1856年,“苯胺紫”誕生,這標志著合成染料工業(yè)的開端。1868年,德國化學家格雷貝和利伯曼合成出茜素,并以煤焦油中的蒽為原料,人工合成了第一種元素染料苯素;1880年,德國化學家拜耳發(fā)明了合成靛藍技術;1901年,德國化學家博恩合成了藍色染料——陰丹士林。
人工合成染料習慣上稱為“煤焦油染料”,又因合成染料在發(fā)展初期主要以苯胺為原料,所以有時也叫“苯胺染料”。自煉焦工業(yè)發(fā)展后,從副產(chǎn)品煤焦油中分離出苯、萘、蒽等芳烴化合物,為合成染料提供了大量原料,催動染料生產(chǎn)逐漸發(fā)展成為一個獨立的產(chǎn)業(yè)。
與天然染料相比,合成染料具有色澤鮮艷、耐洗、耐曬、能大量生產(chǎn)的優(yōu)點,故現(xiàn)今人們使用的染料大多是合成染料。合成染料除用于紡織品印染外,還廣泛應用于造紙、塑料、皮革、橡膠、涂料、油墨、化妝品、感光材料等領域。
合成染料工業(yè)導致了一場化工技術革命。到19世紀后半葉,合成染料工業(yè)已發(fā)展成為有機合成工業(yè)的“王冠”。到了20世紀,合成染料工業(yè)迅速發(fā)展,染料品種增多,產(chǎn)量劇增,基本取代了那些來自遠古時期、制作工藝繁復的天然染料。
隨著人工合成染料工業(yè)的發(fā)展,更多的顏色被創(chuàng)造出來,色彩家族也進化到了細節(jié)區(qū)分的時代。人們發(fā)現(xiàn),當把顏料的色彩三原色紅、黃、藍中的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顏色混合起來,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新的顏色,比如把三原色兩兩等量混合后,會得到間色紫、橙和綠。
其實,早在1704年,人們就該意識到,手工顏料已經(jīng)在機械時代褪去光環(huán)了。因為在那一年,牛頓用兩個多棱鏡消解了人們對彩虹的色彩幻想。正如詩人濟慈所抱怨的:從那一刻開始,科學“粉碎了所有關于彩虹的美妙詩句”。如今,“菘藍”“群青”“鈷藍”“朱砂”“蛙背青”“祖母綠”“波斯黃”,這些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名字,已然變成了配色系統(tǒng)中一個個六角形斑點,徹底告別了它們那些關于植物、礦石和國度的神秘故事。從此,染色工匠不再用天然的植物和昆蟲去翻炒、蒸煮,但同時也失去了其他一些創(chuàng)造力,比如在研磨的墨汁中隨意地添加丁香、蜂蜜、橄欖初榨油、珍珠粉、犀牛角、白玉,讓色彩與香氣混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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