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400年前南京秦淮河邊，一群女人彪悍生猛的戀愛套路，就夠人頂禮膜拜了。

　　董小宛：倒追得好苦

　　秦淮八艷中，柔柔弱弱的董小宛年齡最小，主意卻大。她跟冒辟疆死磕了一年，最后如愿嫁進(jìn)了冒家。

　　跟那些俗套的愛情故事一樣，他們一開始也是男追女。

 

　?。ㄇ澹┲苄蚶L《董小宛小像》，南京博物院藏

　　明朝南京貢院和青樓一條街就隔著一條河，考生們閑來無事都喜歡到河對面逛逛。

　　1639年，屢試不弟的冒公子又來南京趕考了，這次他聽說了董小宛的大名前去拜訪，誰知董小宛嫌南京喧囂，全家遷去了蘇州。不甘心的他，一考完試就追到蘇州去，董小宛卻又出門遠(yuǎn)游了。

　　美人如花隔云端，越發(fā)令人神往。冒公子也不閑著，這段時間就去找了蘇州城里跟董小宛名氣相當(dāng)?shù)牧硗鈨蓚€名妓消遣。直到臨離開蘇州時的最后一次造訪，他才見到了董小宛。

　　被母親扶著的董小宛，剛從外面應(yīng)酬回來，薄醉未醒，一言不發(fā)。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冒辟疆“驚愛之”，卻不忍打擾，于是告別。

　　此后連續(xù)兩年，路過蘇州的冒辟疆都想再去拜訪董小宛，可惜她都在外地伴游。

　　1642年春天，冒辟疆乘著尋歡作樂的小船，在夜晚的蘇州城漂流著。橋邊一座精致小樓如臨水照花，一打聽居然是董小宛的家。冒辟疆說“余三年積念，不禁狂喜”，立即停舟拜訪。

　　朋友都勸他別去：人家母親剛剛?cè)ナ?，已?jīng)閉門謝客。冒辟疆可不管，上去叫門，叫了很久門才開。

　　屋里黑燈瞎火，一股中藥味，董小宛病重得起不來床，一問來人是三年前見過面的冒公子，頓時有了精神，命人備下酒食，一番交談，病也去了七分，還請他當(dāng)晚留宿。

　　此一時彼一時，以前預(yù)約了好幾年都沒約上，現(xiàn)在一見面就要私定終身。董小宛這么主動，冒公子反而難以消受，一再推辭，董小宛再三挽留未果，只能約了明天再來。

　　可能預(yù)感到了什么，第二天冒辟疆想直接走掉算了，但朋友和仆人都覺得不合適，于是乘舟去董家辭行。沒想到董小宛早就收拾好行裝，要“隨路相送”。

　　這一送，就送了27天，從蘇州到無錫、常州、宜興、江陰，直到鎮(zhèn)江北固山。

　　春深水暖，船浮碧波，正適合談情說愛，冒公子卻越來越不安，每天都勸董小宛回去，董小宛卻指著江水發(fā)誓：妾此身如江水東下，斷不復(fù)返吳門！

　　這也不奇怪。冒公子是大明“F4”——著名的“復(fù)社四公子”之一，據(jù)說很多女子寧可嫁給他做妾，也不愿意嫁給別人做正房太太，連陳圓圓這樣的大美女只見了他一面就想托付終身，如果不是陳圓圓后來被貴戚擄走，就該是花前月下的“冒圓戀”，沒吳三桂什么事了。

　　更關(guān)鍵的是，董小宛當(dāng)時處境也不好，母親去世，家里欠了很多債，她又因病歇業(yè)，正坐吃山空，世道也不安穩(wěn)，所以急于找個歸宿。

 

　　冒辟疆畫像

　　在鎮(zhèn)江，冒辟疆一面嚴(yán)詞拒絕，讓董小宛必須回蘇州，一面又施緩兵之計(jì)，約定夏末鄉(xiāng)試時，帶她同去南京，屆時看自己能否高中，才會考慮兩個人的事。董小宛這才痛哭告別。

　　董小宛這么死纏爛打，冒公子雖然為難，估計(jì)卻不厭惡。男人都有虛榮心，名氣這么大的一個美女，一路上這么死乞白賴跟著，還這么多朋友圍觀，心里應(yīng)該蠻享受的。

　　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五，鄉(xiāng)試開考，久等不見消息的董小宛雇了一條船從蘇州直撲南京。下了考場的冒辟疆一回住處就見到了董小宛。

　　冒辟疆的朋友和董小宛的閨密都來祝賀，董小宛說起途中遇到水匪，躲在蘆葦叢中三天不知不喝的經(jīng)歷，人人夸她用情至深，是個好姑娘——冒辟疆你還猶豫什么？趕快娶了吧！冒公子心情不錯，又覺得這次考試發(fā)揮得也不錯，可以考慮考慮。

　　誰知才過兩天，冒公子當(dāng)官的爹從外地退休回家了，船到了南京江邊。冒辟疆忙著去當(dāng)孝子，竟與董小宛不辭而別，追父親的船去了。

　　冒辟疆在前面追，董小宛在后面趕。到了燕子磯，遇上風(fēng)浪，董小宛差點(diǎn)送命。

　　看董小宛那會兒寫的詩——“事急投君險遭兇，此生難期與君逢。腸雖已斷情未斷，生不相從死相從?！倍嗝窗Q、慘惻！多么深情、無助！真是恨不能拿塊手帕遞到她面前：姑娘，這是何苦呢！

 

　　冒辟疆的《影梅庵憶語》追憶了他和董小宛的愛情故事，冒辟疆也因此成為“憶語體”的鼻祖

　　好不容易在儀征追上了，正趕上放榜，冒大才子還是沒中。復(fù)讀這么多年，連個舉人都沒考上，冒辟疆的心情壞透了，無論董小宛怎么“痛哭相隨”，到了如皋城外，他依舊冷面鐵心，令她回蘇州。

　　當(dāng)時已是農(nóng)歷十月，董小宛還穿著夏天的單衣。這下，連冒辟疆的朋友們都看不下去了，捐了幾百兩銀子送她回去。

　　董小宛在蘇州獨(dú)力難支，最后還是柳如是的丈夫錢謙益從常熟趕到半塘，不僅替董還清了所有債務(wù)——三千兩白銀之巨，還托當(dāng)官的門生幫她落籍，又雇船將她送到如皋。

　　靠著錢謙益等人“萬斛心血”的澆灌，這段讓人揪心扯肺的因緣，總算皆大歡喜。

　　今天我們看董小宛愛得這么卑微，還是因?yàn)樗X得配得上他才這么有底氣死磕吧。

　　婚后的董小宛完成了從名妓到賢妾的轉(zhuǎn)變，最后“以勞瘁死”。

 

　　《晚明風(fēng)月》（王鶴 著 ，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以晚明名士余澹心的《板橋雜記》為取材基點(diǎn)，以一系列的晚明清初的筆記、野史、演義、雜談等為取材的輔助渠道，對晚明風(fēng)月做了一番詳盡的主觀的但很有說服力的爬梳和解析。

　　柳如是：蘿莉控的大叔遇到大叔控的蘿莉

　　秦淮八艷之首的柳如是，性格高調(diào)潑辣。

　　她本是前宰相吳江周道登的小妾。據(jù)說因?yàn)楹湍贻p男仆私通，周家不忍將她處死，就賣去了吳江盛澤鎮(zhèn)的楊家妓院，所以早年柳如是叫楊愛。

　　那時柳如是才15歲，但她在比較短的時間內(nèi)就掙夠了贖身的錢，脫離了楊姓妓院，成了獨(dú)立的船妓，還打著“宰相下堂妾”的招牌營業(yè)。

　　這段時間柳如是相當(dāng)自由灑脫，常?！氨庵垡蝗~放浪湖山間，與高才名藝相處”，從吳江到松江，到云間，到常熟，與復(fù)社、幾社的名士們酬唱往來。

　　別看柳姑娘出身青樓，可書讀的不少，張口閉口都是家國天下。興致一高，借稼軒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就給自己取了個名：如是。

 

　　（清）吳焯《河?xùn)|君夫人像》，美國哈佛大學(xué)福格藝術(shù)館藏

　　松江才子宋征輿是柳如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男朋友。有天小宋來求見，正值寒冬，為了考驗(yàn)小宋誠意，柳如是要他跳到水里去等。小宋還真跳了，差點(diǎn)凍死。從此兩人就好上了！戀愛期間的男人固然浪漫、勇敢，可到了談婚論嫁時，小宋卻迫于母親壓力退怯了。

　　第二個男人是大名士陳子龍。陳子龍有妻有妾，比小宋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柳如是對他是真愛，還寫了首《男洛神賦》謳歌他，在陳子龍的指點(diǎn)下，柳如是的詩歌水平進(jìn)步了很多。他倆分手，是因?yàn)檎糠蛉巳莶幌隆?/p>

　　前兩段感情，柳如是都輸給兒女情長。她最后嫁的是比她大36歲、可以當(dāng)她干爹的錢謙益。

　　錢老不僅是她蘇州老鄉(xiāng)，更是東林黨的領(lǐng)袖。進(jìn)士出身的他，妥妥的大明高材生。以前他曾攜董小宛游黃山，但似乎董跟他不來電，他倒也仗義，幫助董嫁給了冒辟疆。

　　柳如是要求錢謙益按照正室的待遇迎娶，錢謙益欣然答應(yīng)。娶親當(dāng)天，憤怒的群眾往柳如是的船上扔了很多石頭，可二人興致不減?；楹笠黄鹱x書，一起游山玩水，過得很逍遙。

　　1644年北京城破，南明小朝廷在南京建立，錢謙益出山去做了一年禮部尚書，柳如是享受了一陣尚書夫人的短暫風(fēng)光。

　　然而好景不長，清兵南下，柳勸錢殉節(jié)，一起跳水。錢老試了一下，水太冷，又走回來。

　　“老夫體弱，不堪寒涼。”錢謙益這話說的也是讓人服氣。

　　柳如是一看急了，“你不跳我跳”，被救起。

　　錢謙益降清，柳如是對此很不滿。順治五年，錢謙益因涉及資助反清人士被逮捕，柳如是單身北上，花了二十萬兩銀子才把老公撈出來。

 

　　《柳如是別傳》，陳寅恪著，三聯(lián)書店

　　康熙三年，錢謙益病逝。前腳剛逝，錢家人后腳就要搶封錢氏財(cái)產(chǎn)。柳如是敵不過族人，一個月后自縊于錢宅。

　　一百多年后，大清詩人袁枚，寫了一首《題柳如是畫像》，專道她的好；三百多年后，大學(xué)者陳寅恪在雙目失明的晚年，歷十年之艱辛，寫下煌煌幾十萬言，名為《柳如是別傳》。

　　寇白門：做人最要緊是體面

　　和柳如是、董小宛、陳圓圓相比，寇白門的名氣不太大。據(jù)記載，寇白門出自“世娼之家”?！笆梨街摇笔且?yàn)橹扉Υ蹤?quán)后，下令讓建文帝的一些舊臣家屬世代為官娼。因?yàn)槭枪倩录彝ィ馨组T文化素質(zhì)很高。

 

　　《寇白門小像》，引自《秦淮八艷圖詠》

　　她十八九歲出嫁，嫁給了撫寧侯朱國弼。朱國弼是明宗室，娶她時，排場很大，按照規(guī)定，青樓女子嫁人不能在白天進(jìn)行，老朱讓五千士兵打著燈籠，從秦淮河畔的鈔庫街，一直排到內(nèi)橋朱府。

　　1645年南京陷落，朱國弼降清，全家被帶到北京軟禁起來。老朱一旦落魄，就開始賣掉歌姬婢妾換生活費(fèi)。

　　寇白門揣度，自己早晚也會被賣掉，怎么辦？她對老朱說：賣了我你也賺不到幾個錢。你讓我回趟南京，我給你白銀萬兩。

　　老朱一聽兩眼放光，決定賭一把。

　　于是寇白門只帶一個婢女，短衫白馬，一路狂奔回到南京。在昔日姐妹的幫助下，寇白門很快籌得萬兩白銀。她用這些白銀，把朱國弼贖回了南京。

　　這時，老朱想要重歸于好，但寇白門說：當(dāng)初你贖我出青樓之閣，現(xiàn)在我贖你出清兵之手，從此恩斷義絕。寇白門重回青樓。

　　此舉倒是讓人想起張愛玲?？箲?zhàn)勝利后，胡蘭成開始逃亡，但逃亡一路，風(fēng)流一路。張愛玲知道胡的風(fēng)流韻事后，果斷寫了一封訣別信，并隨信給胡寄去了30萬元生活費(fèi)。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胡蘭成數(shù)年寫信，她終是不理。因?yàn)?，做人最要緊是體面。

 

　　余懷所著《板橋雜記》記述了明朝末年南京十里秦淮南岸的長板橋一帶舊院諸名妓的情況及有關(guān)各方面的見聞

　　寇白門最后死得并不體面。重回青樓后的她，喜歡跟小鮮肉廝混。有一次生病，她喜歡的一個小鮮肉不肯留下來陪她，竟然悄悄跟她的婢女約會，寇白門當(dāng)場發(fā)作。

　　生病的人哪里禁得起這么折騰？很快，一代名妓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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