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在出版史上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明代中期所形成的“線裝書”如今是古籍的代名詞。同時期所形成的宋體字也發(fā)展演變成今天最常用、最規(guī)范的印刷體漢字。

　　天一閣所藏明代書籍久負(fù)盛名。在天一閣建閣450周年之際，天一閣博物館與華東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共同舉辦了“蕓香四溢——明代書籍文化的世界影響”特展。展覽展出近50種富有代表性的明代書籍，以天一閣所藏明代書籍為主，同時展出華東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與復(fù)旦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陳正宏所藏日本、朝鮮半島、越南、法國等國家和地區(qū)的書籍。

　　值得一提的是，展覽以實物呈現(xiàn)了宋體字的演變及世界影響。宋體字是明代中期刻書中模仿宋代浙江刻本形成的一種新字體。宋代刻書以浙江為最盛最佳，其官刻經(jīng)史，私刻文集，皆負(fù)盛名，為士大夫收藏賞鑒，并在刻書中被模仿，形成了宋體字。12月3日，澎湃新聞走進(jìn)天一閣博物館，并聽陳正宏教授和天一閣博物館李開升博士講解宋體字的歷史與奧秘。

　　在宋體字出現(xiàn)之前，印本的字體都是手書的楷體。明初內(nèi)府刻本中的楷書字體還曾傳入朝鮮半島，成為其官方鑄造金屬活字的字本。比如明宣德九年甲寅（1434年），朝鮮王朝根據(jù)明永樂十七年內(nèi)府刻本《為善陰騭》等書的字體，鑄造了著名的銅活字“甲寅字”。

 

　　左圖：詳說古文真寶大全二十二卷，朝鮮時代活字印本。華東師大圖書館藏。

　　右圖：為善陰騭十卷，明永樂十七年內(nèi)府刻本。（注：全文圖片來源若無特別說明，均來自天一閣博物館。）

　　后來，宋體字開始出現(xiàn)于弘治年間的蘇州地區(qū)，并于正德時期發(fā)展到蘇州附近的常州、松江地區(qū)，于嘉靖年間初步成型，分布到全國大部分地區(qū)。下圖中的兩種刻本均為明嘉靖二十八年的刻本，但兩者字體迥然不同。左圖皇明名臣經(jīng)濟(jì)錄十八卷為宋體字刻本，右圖嘉靖隆慶志十卷為楷體字刻本。自此，中國古籍印本的字體有了楷體和宋體分庭抗禮的兩途。

 

　　左圖：皇明名臣經(jīng)濟(jì)錄十八卷，明嘉靖二十八年宋體字刻本。

　　右圖：嘉靖隆慶志十卷，明嘉靖二十八年楷體字刻本。

　　有心人不難發(fā)現(xiàn)，宋體字“橫細(xì)豎粗”。根據(jù)現(xiàn)存的中國古籍雕版形式，陳正宏推測這與書版從樹干切取的方向有關(guān)?！肮偶臅嫱ǔＱ刂鴺涓傻目v向切開，也就是文字的橫劃與雕版木材纖維同一方向，不太容易刻斷。而文字的豎畫與雕版木材纖維成直角方向，比較容易刻斷，所以萬歷前后明刻本的字體 ‘橫細(xì)豎粗’?！?/p>

　　此次展覽也展出了天一閣刻本《司馬溫公稽古錄》及其珍貴書版。天一閣博物館藏此書兩部、版片126塊。

 

 

　　《司馬溫公稽古錄》雕版正面及其刷印的書頁。

 

　　陳正宏教授所藏雕版流程示例版片。在雕版印刷中，人們先要在紙上抄寫書稿，再讓稿紙正面和木板相貼，字就成了反體。雕刻工人把木板上沒有字跡的部分“按邊”削去（先統(tǒng)一雕刻文字左邊的木板，再雕刻文字右邊的木板）。

　　萬歷時期的宋體字主要有兩類，其中比較常見的一類字形長，“橫細(xì)豎粗”更加明顯，如萬歷北監(jiān)本《十三經(jīng)注疏》。另一類宋體字仍然延續(xù)嘉靖時期蘇州地區(qū)刻本的特征，橫平豎直，字體方正，如萬歷本《禮記集注》。

 

　　左圖：禮記集注三十卷，明萬歷三年宋儀望刻本。此本刻于蘇州，字體上仍沿襲了嘉靖時蘇州刻本的字體，較通行萬歷宋體字方正。

　　右圖：周易兼義九卷，明萬歷十四年北京國子監(jiān)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此本字體為萬歷時常見的新型宋體字，字形較長。

　　明末宋體字依然是兩類。比較多的一類形體也比較長，比萬歷時期的第一類宋體字更狹長一些，如崇禎本《宋朱晦庵先生名臣言行錄》。另一類字比較扁，如毛氏汲古閣刻本《南史》。

 

　　左圖：南史八十卷，明崇禎十三年毛氏汲古閣刻十七史本。此為明末常熟毛晉汲古閣刻本，其宋體字自成一派，字體較扁。

　　右圖：宋朱晦庵先生名臣言行錄二十八卷，明崇禎十一年張采等刻本。此為明末字體較長的宋體字。

　　到了清代，宋體字進(jìn)一步發(fā)展，康熙中期以后逐漸形成清代的風(fēng)格。最明顯的特征在于此時的宋體字字形比明末清初更方正，更接近于后來我們熟悉的印刷體。到乾隆時期，宋體字已大體定型，其橫畫收筆的三角、豎畫起筆的三角等，與現(xiàn)代宋體字基本相同。

 

　?。◤挠彝螅W(xué)統(tǒng)五十六卷，清康熙二十四年刻本；陳書三十六卷，清乾隆武英殿刻本；重修南海普陀山志二十卷，清道光二十四年刻本。

　　民國時期，宋體字分為兩類。一類是傳統(tǒng)刻本大多沿用的宋體字，另一類是新的鉛印本所用的宋體字。

 

　　四明叢書，民國張壽鏞刻藍(lán)印本。體現(xiàn)的是“民國刻本宋體字”。

 

　　1938年魯迅全集。體現(xiàn)的是“民國鉛印本宋體字”。

　　明代中期形成的宋體字不僅使用于中國書籍，同樣通行于日本、朝鮮和越南等國家。日本、韓國至今將這種字體稱為“明朝體”，對這種字體的來源也是一種很好的說明。

　　不過這些國家所受影響的具體情況有所不同。朝鮮王朝書籍在明代時主要受北京的內(nèi)府本影響，二者形成地域上的小交流圈。入清以后，因為一段時期內(nèi)朝鮮官方文化上依然懷戀明王朝，故在官方制作的金屬活字本中開始使用“明朝體”。

　　日本則通過唐船貿(mào)易與中國江南與福建地方交流較多，大量的中國宋體字刻本書籍在晚明以后經(jīng)長崎進(jìn)入扶桑本島，并被翻刻，因此日本漢籍印本中宋體字比朝鮮半島出現(xiàn)更早。

　　越南漢籍中出現(xiàn)的宋體字則多是受清代中晚期中國南方尤其是廣東地區(qū)刻本影響而來，同時期越南的一些喃文刻本字體，也明顯受到了宋體字的影響。比如下圖為越南阮朝后期喃文刻本《觀音》，其字體也是模仿宋體字，可見宋體字對越南書籍影響之深。

 

　　觀音，越南阮朝后期喃文刻本一冊。陳正宏藏。

　　最后看19世紀(jì)巴黎印刷的法文本《中國圖識》，其首頁書名和正文中插注的漢字書名《大學(xué)》、《中庸》、《論語》以及書后所附中國朝代表中的漢字注釋均為宋體字?？梢娝误w字的影響有多遠(yuǎn)。（文/羅昕）

 

　　中國圖識（法文版），1837年巴黎印本。陳正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