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2020年12月23日，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yè)頻道（CNBC）撰稿人、新聞聚合網(wǎng)（BuzzFeed）記者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Alex Kantrowitz），在新聞內(nèi)容發(fā)布平臺Medium.com發(fā)布了他對美國邪教研究及解脫專家瑞克·艾倫·羅斯的采訪。羅斯先生闡述了他對邪教如何對他人進行洗腦和控制、如何幫助邪教受害者脫離邪教的看法，并就近期性邪教耐克塞姆（NXIVM）和“匿名者Q”等熱點問題發(fā)表了自己的觀點。羅斯先生表示，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成為邪教拉攏的對象，不過“一旦我們了解了邪教的這種游戲玩法，就不會再輕易上當受騙”。全文篇幅長，現(xiàn)分上、下篇。

瑞克·艾倫·羅斯。原文配圖

本周，我們將和瑞克·艾倫·羅斯先生一起進行探討，他是一位邪教“脫教”（deprogrammer）專家。篇幅所限，本次采訪文字進行了編輯刪減。

眾所周知，實體社區(qū)日漸式微。如今，人情愈發(fā)淡薄，人們更加孤獨，宗教參與率更是處于歷史最低水平，23%的美國人宣稱自己沒有宗教信仰?？萍荚趯嶓w社區(qū)的式微中推波助瀾，因此大多數(shù)人寧愿沉迷網(wǎng)絡，也不愿加強線下聯(lián)系。我們的生活出現(xiàn)這樣一個巨大的漏洞，于是邪教趁虛而入。

今天和我們一起參與討論的是瑞克·艾倫·羅斯，他是世界杰出的邪教問題研究權(quán)威，也是“邪教教育研究所”（Cult Education Institute）的負責人。他最近出現(xiàn)在美國HBO電視網(wǎng)的《誓言》節(jié)目中，該節(jié)目對性邪教組織耐克塞姆（NXIVM）進行了調(diào)查。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瑞克，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開始研究這些的。一個人如何成為邪教問題和脫離邪教問題方面的研究專家？

瑞克·羅斯：我的祖母82歲時，遇到了一個激進的邊緣組織，他們滲透到她所住的養(yǎng)老院當中，成為養(yǎng)老院里的工作人員。祖母告訴我有人跟她搭訕，想招募她。我希望能保護她，就深入進養(yǎng)老院。我和養(yǎng)老院院長談過，最終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有5名帶薪員工隸屬于那個組織。當然，這些人被解雇了。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成為了鳳凰城一名反邪教積極分子和社區(qū)組織者，隨后在一家社會服務機構(gòu)工作，這個教育機構(gòu)是多個委員會的成員。后來，我開始與我同一社會服務機構(gòu)的心理醫(yī)生一起參與（對邪教人員思想的）干預工作。

于是，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研討班大師的追隨者、宗教崇拜者、政治狂熱者。到80年代末，我開始巡回為美國多個家庭做個體干預，我成了一名私人干預專家。從那時起，我已經(jīng)完成了500多個干預案例，不僅在美國、加拿大，而且在歐洲，甚至全世界。我在澳大利亞、以色列和希臘都工作過。隨便你說一個地方，我都去過。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全球性的現(xiàn)象。從上世紀90年代起，我開始在法庭上作為專家證人出庭，迄今為止已在全美10個州包括美國聯(lián)邦法院獲得出庭作證資格。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那太厲害了。當你著手讓某人脫離邪教時，有規(guī)范化的流程嗎？

瑞克·羅斯：最初的時候，這個家庭會變得驚慌失措，擔心這個團體及其頭目會對他們的親人產(chǎn)生不良影響。他們也花了些時間進行評估和研究，如果確定需要干預，就會聯(lián)系像我這樣的人。然后我就和家人一起為干預做準備。這與家庭成員直接參與的對藥物成癮者或者酒精成癮者的干預非常相似。這里所說的家人，可能是父母，可能是成年子女，也可能是男女朋友或配偶。你把真正關(guān)心和參與那個人生活的人，關(guān)心和尊重那個人的人集中在一起，進行一次干預，這會是驚喜的開始。

征得這個人（受干預者）同意后，我們通常會在三到四天的時間里繼續(xù)討論這個家庭所關(guān)心的問題。因此，干預措施可能會持續(xù)三到四天，每天八小時。在這段時間里，我們會討論邪教的定義和它的典型影響形式，以及這些特征是否與受干預者現(xiàn)在加入的團體或其頭目相吻合。緊接著，我們就要開始討論受干預者的家人關(guān)心的是什么？他們?yōu)槭裁匆獏⑴c干預？為什么這些家人對受干預者這種新的生活方式（即受邪教影響之后的生活方式）感到不安？受干預者的生活此前發(fā)生過什么變化？

接下來，這些家人會談論受干預者最近幾個月或最近幾年發(fā)生的變化，正是這些變化促使他們做出干預的決定。最后，受干預者應該對其所加入的團隊的既往歷史進行了解，以便為自己是否繼續(xù)參與這個團體或跟隨這個頭目做出更明智的決定。

因此，這四個基本組成部分是在干預過程中常用的，是一個循序漸進的討論過程?？赡軙形募蚕怼⒎ㄍビ涗?、警方記錄等等，最后，這個人會決定是繼續(xù)加入這個團體，或是暫緩加入，還是完全退出。

我的成功率約為70%，這意味著我參與的案例中，10個人中有7人會在干預結(jié)束時決定終止與邪教組織及其頭目的聯(lián)系。10人中有3人可能會在頭一兩天離開，說他們不想繼續(xù)，繼而卻又重新回歸該團體。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因為邪教組織似乎涉及范圍很廣，有沒有一種特定的人群或社會經(jīng)濟階層傾向于加入其中？

瑞克·羅斯：亞歷克斯，有的。我為五個醫(yī)生做過脫教干預，包括一名整形外科醫(yī)生、一名麻醉師和一名胃腸專家。我還為一個經(jīng)過委員會認證的女性臨床心理咨詢師做過干預。所以，任何人都可能身陷其中。我的干預對象，有來自富裕家庭的，有來自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也有行業(yè)工作中的藍領。所以這些受干預者的身份不盡相同，很難下結(jié)論說什么樣的人會參與邪教組織。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說，可能有那么一個時間點，（人們）很容易被（邪教）拉進去。也就是說，在這些人經(jīng)歷人生困難時期時，這個時候（邪教）與他們接觸的話，他們更容易受蠱惑，更容易被招募。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我很好奇性邪教耐克塞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它最近會引起如此多的關(guān)注？

瑞克·羅斯：我第一次接觸耐克塞姆應該是在2001年和2002年，為新澤西州的一個家庭做了一系列干預。之后我的網(wǎng)站發(fā)布了兩位著名醫(yī)生的分析報告，一位是精神科法醫(yī)，另一位是臨床心理學家，他們查閱了耐克塞姆被稱為“高管成功計劃”培訓手冊上的筆記。后來，我遭到耐克塞姆創(chuàng)始人基思·拉尼爾（Keith Raniere）的起訴。在他被捕前的近14年間，他不停地騷擾我，不停地起訴我。拉尼爾創(chuàng)建了一系列課程的研討會，教育人們?nèi)绾卧谏虡I(yè)或生活中獲得更多的財富，取得更大的成功，人們稱他為“先鋒”（Vanguard），他在耐克塞姆里就叫這個名字。

他把他通過系列研討會記錄下來的玄學稱為理性探究，并拉攏了許多知名人士。例如，希格拉姆酒業(yè)的兩位繼承人克萊爾·布朗夫曼（Clare Bronfman）和她的妹妹薩拉·布朗夫曼（Sara Bronfman）?？巳R爾·布朗夫曼因在耐克塞姆的所作所為入獄。簡而言之，布朗夫曼姐妹的父親、億萬富翁老埃德加·布朗夫曼（Edgar Bronfman Sr.），也曾加入耐克塞姆，但他很快意識到事有蹊蹺。他將耐克塞姆稱之為邪教，正是耐克塞姆讓他與女兒們多年關(guān)系疏遠。對此，他感到異常悲痛。

加入耐克塞姆的還包括超人系列劇《小鎮(zhèn)》里的電視明星艾莉森·麥克（Allison Mack）。克里斯汀·克魯克（譯注：Kristin Kreuk，《超人前傳》演員）也是這個團體中的一員。就在一兩個月前，來自《銀河星戰(zhàn)》（Battlestar Galactica）的妮基·克萊恩（Nicki Clyne）還是基思·拉尼爾的鐵桿追隨者。盡管拉尼爾因犯有包括性交易和敲詐勒索在內(nèi)的多項重罪被判處120年監(jiān)禁，但仍有超過100位忠實的信徒認為他是犧牲品，遭受了迫害。他們說，就像克萊爾·布朗夫曼被判刑時所說的那樣，無論有多少人受到耐克塞姆的傷害，但她從耐克塞姆受益良多。

耐克塞姆在紐約的奧爾巴尼創(chuàng)建了一個社區(qū)，人們從世界各地來到那里，聚攏在基思·拉尼爾周圍，他們認為他是“知識的化身”。這位不可思議的“哲學家國王”、這位“大師”教給他們一種哲學，他們認為這種哲學可以幫助他們解開生命中的一切難題。多年來，成千上萬的人參加過這個系列研討會。許多人會變得心灰意冷，會離開這個組織，也有許多人會打電話給我。我想，在未來的十多年里，我也許會和幾百個受耐克塞姆影響的人交談。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這些自修團體似乎是邪教行為的完美溫床。您同意這一點嗎，為什么？

瑞克·羅斯：我想關(guān)鍵是要明白，自修研討小組是做什么的？我稱之為LGAT，即大型團體意識培訓。你走進一個房間，度過了一個周末。其中一些項目持續(xù)一周以上，拉尼爾的強化訓練大約持續(xù)14到16天。人們?yōu)榇烁冻隽撕芏噱X。錢滾滾而來，許多這樣的團體大肆斂財，數(shù)額高達百萬美元。基本上，你掏錢所得，就是這個研討會“大師”會告訴你生命的意義是什么，會讓你信奉他們的那一套，以此作為治療一切的靈丹妙藥。

他們說它能治愈你的靈魂，會解決你的個人問題、你的商業(yè)問題，它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人們開始參與其中。一旦他們參與其中，他們中的許多人就成了研討會的癮君子，當然，這是這個團體和你周圍其他人鼓動促成的。你已經(jīng)沉迷于這些“大師”營造的氛圍之中，對其他聲音充耳不聞。在拉尼爾的案例中，當他成為崇拜的對象，對團體成員實行極權(quán)控制時，這個群體就從一個研討會團體演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邪教。

對于那些不知情的人來說，耐克塞姆是一種性邪教。拉尼爾會利用和虐待女性，最終折磨她們。據(jù)報道，他用烙鐵在100多名女性身上刻上自己的姓名首寫字母，刻烙的人是拉尼爾的一名死忠粉醫(yī)生，并由艾莉森·麥克這樣的人協(xié)助執(zhí)行。沒有任何止痛藥，沒有麻醉劑，當受害者在痛苦中尖叫時，艾莉森·麥克們會使勁地按住她們。他們就是用這種烙鐵在這些女人們的下腹部、盆骨附近刻上拉尼爾的姓名首寫字母。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是不是可以這樣說：當實體社區(qū)缺位時，某些東西就會填補進來。在這個案例中，這個東西就是耐克塞姆。

瑞克·羅斯：是的，有很多人離開了這個團體。例如，你在Starz網(wǎng)絡上看《誓言》或《誘惑》就知道了，凱瑟琳·奧克森伯格（譯注：Catherine Oxenberg，美國女演員，原南斯拉夫王室后裔）和她的前夫、演員卡斯珀·范迪恩（Casper Van Die）也曾卷入其中，但當他們意識到出了問題就離開了。不幸的是，凱瑟琳的女兒英迪亞·奧克森伯格（India Oxenberg）深陷其中許多年，直到拉尼爾被捕她才醒悟。實際上，管理她的是她的教練艾莉森·麥克，艾莉森·麥克掌管著拉尼爾創(chuàng)建的一個叫DOS（主人與奴隸）的內(nèi)部組織，她的身份是奴隸主或情婦。在這個組織中，所有這些女性都被告知必須服從這個等級制度，據(jù)說艾莉森·麥克和勞倫·薩爾茲曼是等級中的最高層。

現(xiàn)在，艾莉森·麥克正在等待最終判決，她可能要坐幾年牢?？巳R爾·布朗夫曼被判刑近7年，并需繳納數(shù)百萬美元罰款。據(jù)報道，布朗夫曼姐妹在參與該組織期間給了拉尼爾1億多美元。南希?薩爾茲曼（Nancy Salzman）曾是耐克塞姆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也在等待判決。還有一個名叫哈里斯（Harris）的女會計，也在其中。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最后幾分鐘，我想談談“匿名者Q”（QAnon），這個組織相信有人在追殺特朗普，相信特朗普會把人們從戀童癖等之類的陰謀集團中解救出來。我很好奇您是如何開始對“匿名者Q”感興趣的，他們是否符合邪教的定義？

瑞克·羅斯：很明顯，他們組織嚴密，參與的活動目標是要員、事件、政客等等，我對此產(chǎn)生了興趣。我認為“匿名者Q”符合破壞性膜拜團體的標準，但只有一個例外，就是我們并不知道Q是誰，是誰把這些陰謀論永久化并放到網(wǎng)上的？根據(jù)該組織或追隨者的說法，Q是政府中某個高級別的絕密人員，能夠接觸到我們?nèi)魏稳硕紵o法接觸到的秘密。

但這不一定是事實，很可能只是一種傳說。Q可能是一個人或一個集體，也可能只是一個騙局。有趣的是，和許多邪教一樣，Q使用一個正面組織名稱“拯救兒童”來吸引人們的注意，借此招募信徒。其實有一個叫做“拯救兒童”真實組織，它很有名氣，已經(jīng)建立了很長時間。但是“匿名者Q”像披著超人的斗篷說：“喏，我們正試圖把孩子們從包括各種政治領袖在內(nèi)的戀童癖陰謀中拯救出來。”有時候，“匿名者Q”神出鬼沒。當“匿名者Q”發(fā)帖時，你會發(fā)現(xiàn)人們不會質(zhì)疑來自“匿名者Q”的任何東西。

他們也很有攻擊性，甚至在關(guān)于他們究竟是誰等所有的一切上頗具欺騙性。他們并不想展現(xiàn)陰謀論的荒誕不經(jīng)，而是會說，“哦，我們只是來救孩子的”，事實上并非如此。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您覺得您在邪教中看到的一些現(xiàn)象，是否已經(jīng)開始進入主流政治？

瑞克·羅斯：是的，很可怕。一想到有權(quán)有勢的人做出的決定是基于陰謀論——盡管這種陰謀論已經(jīng)被反復揭穿和駁斥——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一個當選國會議員的人會掌握什么樣的國家機密，或在國家安全中處于什么樣的職位，如果他們相信“匿名者Q”所宣揚的離奇陰謀論，這又將如何影響他們的思想和工作。這是一個真正的難題，一個真正的問題，我不認為它會有所改善。我想這種情況每況愈下。

亞歷克斯·坎特羅威茨：我們開始的時候討論了互聯(lián)網(wǎng)如何成為邪教招募的沃土。而現(xiàn)在，這種幾乎完全存在于網(wǎng)絡的東西，正逐步滲入現(xiàn)實生活。

瑞克·羅斯：我所說的把自己困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泡泡”里，困在“回音室”里，許多“匿名者Q”支持者的所作所為就是這樣。他們互相抱團，在推特、臉譜和Instagram上彼此關(guān)注，在油管網(wǎng)上互相觀看?，F(xiàn)在，一些社交媒體平臺開始對此進行監(jiān)管，并清除部分內(nèi)容，但總的來說，這些人可以在網(wǎng)上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另類現(xiàn)實，這非?？膳?。我和他們打過交道，他們通過我的網(wǎng)站、我的社交媒體和我打交道。當我和他們互動時，發(fā)現(xiàn)他們脫離現(xiàn)實，幾乎無法溝通，像極了妄想狂和深受邪教影響的人。（完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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