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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暢銷作家到畫家劉墉:內(nèi)心里有一種沖動,不得不畫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黃松      2017-04-20

  提起劉墉,很多人對他印象還停留在他的“暢銷作家”身份和那本暢銷書《我不是教你詐》。4月18日起在浙江美術館舉行的“書卷江山——劉墉作品展”展示了劉墉的畫家修養(yǎng)和游子鄉(xiāng)愁。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日前就此與劉墉進行了對話,面對湖光山色,劉墉說起了他所描繪的光、所體悟的張岱、所理解的郭熙。

 

  劉墉,書卷江山,紙本水墨,106×257cm,2014  題記:甲午年,劉墉寫《書卷江山》于氤夢樓。

  劉墉的祖父是民國時期首任臨安縣長,劉墉對臨安、對西湖的感情和他的家國情懷體現(xiàn)在“山水園林篇”之中,其中既有描繪臺灣舊時風情的八尺大畫《龍山寺慶元宵》,也有遙想臨安古城的《古城春暖》。

  此外劉墉描繪西湖的作品眾多,如《西湖暮靄》、《雷峰月色》、《斷橋殘雪》、《湖心亭看雪》、《柳岸荷風秋月明》,是他對杭州山水情有獨鐘的明證。

 

  劉墉,西子全景,紙本水墨設色,53.5×234cm,2010

  也正因為對杭州的特殊情感,劉墉、畢薇薇夫婦在2016年秋天向浙江美術館無償捐贈的31件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名家作品,其中包括虛谷、任伯年、張大千、劉海粟、王一亭、傅抱石、黃君璧等名家精品,有的作品填補了浙江美術館典藏的空白,

  豐富了該館近現(xiàn)代名家典藏體系。其中一件黃君璧的《落霞孤鶩》是劉墉夫婦收藏的第一件作品。這件作品一直掛在他們書房中,點交時是現(xiàn)場從墻上取下來的。

 

  黃君璧 落霞孤鶩

 

  任伯年 行令酒拳漁家樂

  而此次展覽結束后,劉墉夫婦將展出的120余種劉墉著作全部捐贈給浙江美術館,成為浙江美術館首個“名家個人專庫”,一起捐贈的還有《劉墉集<子明卷><無用師卷><剩山圖>臨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劉墉在言語、戲劇、新聞上也有跨界,他說:“我一生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在忍耐我自己的才能,不想自己跑得太快?!?/p>

  為了讓自己慢下來,年近七旬的劉墉再次“師法古人”臨摹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李唐的《萬壑松風圖》和郭熙的《早春圖》。在研究現(xiàn)代水墨之后,回頭研究古人。展覽“師古篇”展出這三張作品的同時,配上劉墉寫給李唐和郭熙的信,分享臨摹古畫時的趣事與領悟。

 

  劉墉集<子明卷><無用師卷><剩山圖>臨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

  在展覽的“花鳥翎毛篇”和“寫生研究篇”中,不僅可以看到劉墉的花鳥畫作品,其中也有不少寫生研究稿。

 

  劉墉 牡丹花瓣寫生研究

 

  劉墉 鳥類骨骼研究

  【對話】劉墉:成為藝術家,是骨子里的選擇

  澎湃新聞:對于普通讀者而言,首先是通過作家的身份認識你的,這次在浙江美術館的畫展,展示了你在繪畫方面的才華,作家和畫家之間哪個是您主動的選擇?

  劉墉:我相信藝術家之所以成為藝術家,其實他是骨子里的選擇。他內(nèi)心有一種聲音或有一種沖動叫他不得不說、不得不畫、不得不寫。我覺得我也是一樣,所以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在寫小詩,到四、五年級開始寫劇本、演話劇。我出去旅行回來不以文字寫游記,我用畫畫的方式來寫,寫日記。那是我天生的,我相信其實人天生都有這個,小孩天生都會畫畫嗎。而文學其實就是說話,也是骨子里的東西,每一個人都有,只不過不一定都拿出來而已。

  澎湃新聞:那后來是怎么會想到去寫作,寫了很多“雞湯”文,成為暢銷書作家?

  劉墉:其實我還有很多不暢銷的書,其實我是寫暢銷書來養(yǎng)我的不暢銷書。其實所以我也寫了很多很生、很深的書?!吧虅沼^”不久前才出我的繪畫理論書。其實另外還有很多本,但大陸都沒有出,因為不好賣。

  澎湃新聞:“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你對這句話有什么別樣的理解?

  劉墉:哪一幅好畫里頭沒有詩亭,哪一個好的詩文當中沒有畫意?它總有它的意象。我覺得這句話不僅是評價王維的詩和畫,真正感人的作品大約都帶有這些元素。它們都是藝術,是共通的。比如,“詩歌”里面“歌”的成分,也就有了舞蹈的成分。文學就是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言之不足而嗟嘆之,嗟嘆之不足而詠歌之。由我們的心靈到我們說話,到我們詠嘆,寫成詩文,到我們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音樂、舞蹈、文學、詩歌、繪畫一體的。

 

  劉墉,花月正春風,絹本水墨設色,76.5×46.5cm,2013

  澎湃新聞:明代董其昌提出“南北宗”,他把王維視為南宗之祖,推崇“文人之畫”,你覺得你的畫是“南宗”體系下孕育的嗎?

  劉墉:我沒有給自己定義,但是我覺得藝術最重要的是表達心靈。文人畫更直接地通向心靈。當然,藝術家的表達技巧需要經(jīng)過鍛煉,如果我們只追求 “筆簡墨精”,或者是“以書入畫”很可能會陷入比較窄小的范圍。所以,包括康有為、梁啟超、蔡元培他們好像都提過文人畫限制了中國繪畫的發(fā)展。我建議純畫家能夠吸收更多文人畫的精神,我也建議文人畫家更多做一些鍛煉,使得表現(xiàn)的寬度更大。

  澎湃新聞:您有一張畫源于張岱的“湖心亭賞雪”,在越來越注重生活美學的今天,你對張岱的認識是怎么樣的?他您又是如何表現(xiàn)自己的湖心亭賞雪的?

  劉墉:晚明小品我從來都非常喜歡,張岱的《湖心亭賞雪》,“天與云與山與水, 上下一白” ,多么簡單,然后,“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庇谩傲!?、用“痕”、用“點”,精簡,但意象鮮明。他的散文帶有詩的直接和精煉,到最后“莫說相公癡, 更有癡似相公者”,它有一個回環(huán)。從大的景、到湖中亭、再到煮酒的童子,最后縮小到湖中兩個人碰面的問答。有點像是《桃花源記》中“見漁人乃大驚”和最末“后遂無問津者”的回環(huán),簡單、意象鮮明,余味無窮。

  我從小就讀《湖心亭賞雪》,我也把自己的長久來的感觸化為一張作品,在《湖心亭賞雪》畫中,前景是落了雪的柳樹,因為因為水上面并沒有雪,所以我以水的暗把柳樹的枝子襯出來,我用了膠礬去畫這些樹,這應該算是現(xiàn)代水墨的畫法。再遠景遠山的“上下一白”,我用噴的還不是用一般的噴槍,我用嘴吹的。但是,我又想盡辦法,把技巧隱藏起來,因為藝術最重要的技巧是隱藏技巧。所以,那張畫是很古典的題材,蠻現(xiàn)代的表現(xiàn)。

 

  劉墉,湖心亭看雪,紙本水墨設色,194×69cm,2016

  澎湃新聞:你覺得你的畫是偏傳統(tǒng)還是現(xiàn)代?

  劉墉:藝術創(chuàng)作就是藝術創(chuàng)作,不必一定說它是傳統(tǒng)或者現(xiàn)代。我只是很自自然然地把它畫出來。就像梵·高,他受到日本浮世繪很大影響,那是一個自然的影響,這是西方人受到東方的影響,東方也受到西方的影響,不必分得太清楚。我覺得西方繪畫的光影對我影響比較大,所以有時候畫月光、夕陽等,我會先把光源弄清楚,我對透視也會比較講究。

  澎湃新聞:此次“書卷江山”畫展在杭州浙江美術館舉辦,杭州從南宋后就是文化中心,浙江美術館的位置距說以前是南宋畫院,以中國畫而言,馬遠、董邦達等都表現(xiàn)過西湖,你有沒有在古畫中有所吸收?

  劉墉:我是查考了過去西湖的一些畫,我甚至去看古杭州的地圖,但說實在話,它們對我的幫助不太大。但其中華盛頓弗利爾博物館藏的元人的《西湖清趣圖》,對我所有幫助,我從中知道元代杭州的城市格局和建筑樣式。后來我也去臺北故宮博物院看了一些古杭州的畫,發(fā)現(xiàn)我當時已經(jīng)完成的一張《古城春暖》也有點意思,古人的作品對我畫杭州是有幫助,但論精準古人寫生的技巧相對是比較弱一點,我把他們作為考據(jù)的參考。

  劉墉,古城春暖,紙本水墨設色,142×240cm,2017

  題記:淡蕩春光映古城,桃紅柳綠笑東風。莫問此景何年月,且覓西子暮云中。劉墉。

  澎湃新聞:你最近臨摹《富春山居圖》、《早春圖》,這些學生時代的功課,為什么到了這個年紀回頭去臨摹傳統(tǒng)?你的臨摹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包括您這個年紀對傳統(tǒng)的理解是什么?

  劉墉:到這個年齡,對傳統(tǒng)的理解就是沒有理解。這個就好像“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得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領悟就是領悟了。

  具體說,現(xiàn)在畫樹跟年輕時候畫可能就感覺不一樣。在臨摹和欣賞文人畫作品久了之后,再去畫李唐,發(fā)現(xiàn)李唐的樹枝彼此間的關系是那么的講究??吹剿P下樹根的力量、水的轉折和對陰影的表現(xiàn)。后來的畫家畫瀑布就是流白的,但是李唐在山洼深處的瀑布里,染上淡淡的青綠,這是他對光影的講究。我驚訝于中國畫對光影的理解。我臨郭熙的《早春圖》也有這樣的感觸。他用淡墨畫云霧里的樹枝,他對于建筑物,以及園囿、庭院中樹的“經(jīng)營位置”,對于建筑物斗拱、橋邊欄桿的描繪既有寫生,也有考量。郭熙把他自己的動作和身體移到了繪畫中。同一時間,他對于自然地理觀察的深入也讓我佩服。

 

  臨郭熙《早春圖》

  【相關鏈接】郭熙老哥

  劉墉/文

  郭熙老哥,首先我得向您致歉,因為以前在課堂上,我都叫您“水蜜桃先生”。不過您千萬要諒解,我不是存心對您不敬,而是因為在番邦教中國美術史,下面一群洋孩子很難控制,就算放幻燈片,學生還是容易分心,搞不好趁黑打瞌睡親嘴,害我不得不加點料。所以每次放您的《早春圖》,我都會先說:“來!現(xiàn)在讓我們換個口味,欣賞水蜜桃先生!”再指著畫里一個個像水蜜桃似的山丘問:“是不是好像水蜜桃?還有!除了那些山像水蜜桃,畫上的樹木也好像伸著胳臂攤開手,它們彎曲的弧度,跟水蜜桃的輪廓是不是很像?正因此,一堆山、一堆樹,構圖復雜極了,卻一點也不亂,反而給人和諧的感覺。由此可知這張畫表面看是真山真水,其實是郭熙再創(chuàng)造的寫實?!?/p>

  不過,郭熙老哥,今天當我細細臨摹您這幅畫的時候,發(fā)現(xiàn)您還是相當寫實的,搞不好真看過“水蜜桃山”,再不然就是很懂地形學。因為從畫里好多“平臺”看得出來!那些是“準平原”的遺跡,表示億萬年前因為地殼變動,使得平坦的地面被侵蝕成高山深谷。左邊平緩的山谷是冰河磨出的槽溝,上面奇怪的山峰是切割殘留的“冰斗”。

  至于右邊一連串的瀑布和小水潭,多像九寨溝哇!那是被瀑布沖出來的“跌水潭”,瞧!水潭兩邊的山壁伸出來,躲在下面戲水,就算裸泳,被四周山壁擋著,狗仔隊也拍不到。

  郭熙老哥,您真會選地方!就在這天然澡堂子的上面建了瓊樓玉宇。平臺穩(wěn)定正好蓋房子,山泉流過可以供飲水。后面靠大山為屏,左右有山巒環(huán)抱,右側得道路進出,居高臨下、易守難攻,這可是“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好格局??!

  對對對!郭熙老哥,我忘了您也是看風水的專家,您還說過:“畫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腳地面皆渾厚闊大,上秀而下豐,合有后之相也??”

  您這張《早春圖》不正是上秀下豐嗎!而且前景下方呈金字塔形,再加兩株老松,真是龍盤虎踞。怪不得您兒子那么棒,不但官至“經(jīng)略安撫使”,把您平常作畫時抒發(fā)的感想記下來,成為名著《林泉高致集》,還花大把銀子收藏您遺失在外的作品,否則只怕您的畫早被裱畫師傅當抹布了。

  當然也得感謝鄧椿老爸,是他發(fā)現(xiàn)神宗一死,您就失寵,非但掛在宮里的畫都被撤下來,而且淪為抹布;也多虧他去跟皇上要,運了一車回家。這張《早春圖》當然沒做過抹布,北宋垮臺之后,它被金章宗收藏,后來還進了明的內(nèi)府和清宮,才能這么完好地保存至今。

  據(jù)說您就是因為被冷落,氣死的。但是又有一說,講您活到80多歲。您到底什么時候出生?有說公元1000年,有說1023年,如果照題記,這幅作品是1072年畫,倒算50年,1023年應該比較合理。

  我這么說,是從畫上的筆觸推論,那些人物小到不足一厘米,一定用了像針尖的小筆。這談何容易??!單單看線條,您的手多穩(wěn)!畫船連鉚釘都不錯過,畫樓閣連斗拱都不馬虎,畫漁舟連漁網(wǎng)都一絲不茍。人物更甭說了,您自己雖說過“遠人無目”,表示畫遠景人物,因為太遠,不必畫眼睛。可是在這張畫上您除了眼睛,連嘴都不放過。抱娃娃的媽媽回頭看挑夫,前面的小狗往家奔跑,帶寬沿帽的行人有的悶頭前進,有的邊走邊聊。還有隱藏在云霧中背包拄杖的登山客,他們不但形狀生動,甚至能“聞其聲”。以您身處的時代,就算老當益壯,年過七十只怕手也不穩(wěn)了。從這些小地方,我猜《早春圖》應該是您50歲左右畫的。

  其實我十幾歲就臨摹過您這張大作,那時候沒有“高仿”,看不清楚,只能照葫蘆畫瓢。而今過半世紀再畫,感覺就大不同了。歷代專家都說您用的是“云頭皴”,其實據(jù)我看,只有石頭輪廓圓圓滾滾,有點“云頭”的樣子,其余根本是“披麻皴”,也就是一長條一長條用毛筆側鋒畫出的線條。總之,無論范寬的“雨點皴”、您的“云頭皴”或巨然的“披麻皴”,都只是為了表現(xiàn)巖石的質(zhì)理,何必硬去歸類呢?

  除了針尖般的小毛筆,您一定還用了刷子,最起碼天空是大筆刷出來的。您那時候的畫家很實在,不像后來的文人偷懶留白。您知道嗎?我為了臨這張《早春圖》,連去了臺北故宮博物院五次,他們不準拍照,我就坐在前面沙發(fā)上看。最重要的是看前景的深黑和天空的灰色。因為高仿的作品,作得再好,也印不出深黑和淺灰的細節(jié)。

  郭熙老哥,我真是愈看愈佩服您了!如果李唐的《萬壑松風圖》畫的是陽剛,您表現(xiàn)的絕對是陰柔,怪不得您說“輕云有薄羅引素之容”。冬天過了,積雪消融,澗水潺潺,溪谷濺撲。您以再三的暈染,表現(xiàn)早春的淡煙;以生機勃發(fā)的用筆,表現(xiàn)早春的樹枝。故意不勾溪邊巖石的輪廓,表現(xiàn)春水的潤澤。您對云霧間的景物也都細細經(jīng)營,半隱在霧中的樹梢、旅人、亭臺和苑囿間的樹木都隱約可見。甚至在最高的山坳,還藏了一處樓閣。順著左邊溪流望去,則是更遠處平緩的山巒。這張作品確實印證了您的畫論:“高遠、深遠、平遠”和“可行、可望、可游、可居”,既有雄渾也有淡遠,引人遐思,令人神往,尤其是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春回大地,漁人趁溪流解凍撒網(wǎng),旅者趁山道雪凈趕路。過年回娘家的婦人一手抱著娃娃、一手牽著幼子回來了;小狗載欣載奔,家門已在眼前。春山如笑,每個景物都從冬天醒來,洋溢著早春的喜悅與溫馨。

  郭熙老哥,因為氣喘而不得不躲到臺北的我,一邊臨摹您的這幅《早春圖》,一邊想:二月了,紐約的冰雪即將解凍,我也該回家了!

【責任編輯: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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