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中筠曾經(jīng)是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所長,英文是好得不得了的。更人更加羨慕嫉妒的是,她中文造詣也是超級棒,撰有大量隨筆、雜文,并翻譯英法文學著作多種。
在浮躁、快餐文化盛行的當下,資中筠用一篇文采飛揚、旁征博引的演講,幫助我們重新認識學中文的必要性、體驗中文的美感——
我為什么提倡學好中文
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中國人應該首先學好中文》。有一段時間,媒體大肆宣傳學外文,打開電視,在記者的誘導下,街頭各行各業(yè)的百姓似乎都在積極學外文,連在公園晨練的老大媽也說學了外文便于出國探親云云。與此同時,電視的字幕充滿錯別字,廣告亂改成語成風;所謂“歷史劇”中半通不通的對話,人物的稱謂混亂:稱對方父親為“家父”,自己的妹妹為“令妹”,把自己家叫做“府上”等等,不一而足,慘不忍睹。所以我有感而發(fā)寫了那篇文章。
現(xiàn)在似乎忽然走到另一個極端,強調(diào)學中文、弘揚傳統(tǒng)文化了,就要壓縮外文,在高考中降低外文的分量。似乎學中文和學外文互不相容。我必須首先聲明,我主張學好中文絕不是與外文相對立,也與現(xiàn)在以傳統(tǒng)文化抵制所謂的“西化”無關。更不贊成那種讓小孩子穿著古裝讀《弟子規(guī)》、《三字經(jīng)》之類的做法。
中文的兩大特點
我們每個人都是用母語思考的。一個人的文化底蘊和他的母語程度有很大關系。一個中國人除非生長在外國,從小就學那一國文字,自然就以那一國的文字為母語,如果那是英語,那么他的文化水平和他的英語水平有很大關系。在我看來中文(我這里指的是漢文)有兩大特點:
1.口語與書寫文字是兩套
這是漢語對外國人說來最難學之處,等于要學兩遍,所以普及比較難。好處是雖然方言非常復雜,文字是統(tǒng)一的,就是現(xiàn)在大家都歸功于秦始皇的“書同文”。既然是中國人,說話已經(jīng)不成問題,“學文化”就是從識字開始。能正確地讀、寫、用多少字和詞就成為衡量基礎文化程度的重要標準。
2.成語、典故特別豐富,并已融入日常話語中
成語、典故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正是漢文的魅力所在,也是幾千年文明的積淀。對成語、典故的運用也成為寫文章的一大藝術。當然不能要求人人都是文章高手,但是基礎的語文教育至少應該嚴格規(guī)范,應該有一定的要求。依我設想,一所合格的完?。昙墸?,其畢業(yè)生應該能寫通順的白話文而極少錯別字,初中畢業(yè)則應掌握常用的成語、典故而不出錯。能流暢地閱讀一般文學作品,有進一步提高的自學能力,這就算有了文化基礎,以后無論學什么專業(yè),包括外文,那是個人的選擇了。所以現(xiàn)在亂改成語是對中文極大的破壞。
學中文也是一種愛國
1.中文是種熏陶,不是實用工具
我的體會算不上學術觀點,純粹是個人的感受,一得之愚。舉例也是掛一漏萬,免不了片面性。我決不是提倡現(xiàn)在的小學生花很多時間大量學古文,更不提倡讀經(jīng)。我要說明的是作為中國人打一點中文基礎是一種文化底蘊,一種熏陶,不是作為實用的工具。有這個熏陶和沒這個熏陶,跟人的思想深度、跟人的審美的品味是不一樣的。然后在接納外國文化時,在取舍之間你的品味也是會不一樣的。而且中國文字、文學有那么豐富美好的東西,生為中國人,如果不知道欣賞,該多可惜!
現(xiàn)在是知識爆炸的時代,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我的舊學根底不算深,而現(xiàn)在的年輕人甚至要學我學過那些也沒有那么多功夫。只能淺嘗輒止,就是像到了一個精品店里,琳瑯滿目,你瀏覽過,知道有這種非常精致、漂亮的東西,你不可能有力量把它全買過來,但是你知道你看見過,以后想起來的時候知道還存在什么樣的東西。如果你只進過賣粗糙、劣等貨的商店,以為那個就是好東西,那見識、品味就是另一回事。進過精品店,有了這個見識,就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了。
2.學中文也是愛國
現(xiàn)在一天到晚講愛國主義,其實愛國也不是空的,也不是專門為某一種政治服務。你有了這個熏陶,自然而然就對中國文化,對我們這個民族產(chǎn)生非常深厚的感情,覺得那是不可替代的,你的家鄉(xiāng)、你的故土、你的這個精神故鄉(xiāng)是不可替代的。不用人家來強制你,也不管是哪個朝代誰執(zhí)政,都沒有關系,這是一種永久的感情。
當年西南聯(lián)大有一位歷史教授叫皮名舉,他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讀中國歷史不知道中國的偉大,不讀西洋歷史不知道中國的落后。”就是說你一方面覺得它非常偉大,你非常熱愛它,但你必須承認它在很多地方是落后了。他說這話是在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但是這個話我覺得什么時候都適用。說我們哪些地方不如人,落后了,并不等于你不愛這個國家、不愛這個民族。因為你知道它有這樣的歷史,它有這么美的東西,你已經(jīng)欣賞了、你已經(jīng)體驗了。但是同時你覺得你應該承認它有哪些地方是那么不如人意,熱愛這個民族,但是同時他又特別深刻地感覺到它的不足之處。愛之深而慮之遠,而責之切,覺得它需要改進的地方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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