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炫民族風》詞曲作者張超說：大家跳廣場舞，有些人踩不著點子，聽到我這個一下就踩到了

　　實習記者  朱詩琦 姚梧雨童 劉承佳

　　插圖/Nath

　　序

　　2012年夏天，本刊兩位主編來京開會，北京站組織同事們?nèi)TV唱歌。兩位主編分別是60年代和70年代生人，記者們則多為80后。很快，我發(fā)現(xiàn)年齡的隔閡不僅僅反映在選歌上。主編們稍顯落寞地淪為觀眾。有人點了首當時紅遍網(wǎng)絡的《最炫民族風》（現(xiàn)在依然在KTV很紅），記者們都很high地跟唱起來。

　　顯然，點《最炫民族風》并非我們有多熱愛這首歌，而是因為它旋律簡單，我們都會唱；更重要的是我們一唱起這首歌就會陷入到一種集體的癲狂中，它有種讓人放松的魔力。

　　萬靜波副主編就坐我旁邊，他看著MV里打斗的皮影小人，神情超然地深陷在沙發(fā)里。我想這首歌在他那大概沒起到預期的效果?！斑@是什么歌嘛，”他突然對我小聲說，“我還是喜歡崔健、羅大佑音樂的那股勁兒?！?/p>

　　副主編的態(tài)度或許能代表不少人對鳳凰傳奇的觀感：低端，無聊。

　　這幾年我還參加過另外一些同齡人的KTV局，《最炫民族風》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在每次的歌單中，我們總會在一種狂歡的氣氛中加入合唱。最近一次唱K是春節(jié)時跟我的父母，在我們溫習楊鈺瑩毛寧付笛生那些20年前的流行金曲以及紅歌之前，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鳳凰傳奇幾乎是兩代人都熟悉的惟一當代歌手（組合）。當然類似的也還有《套馬桿》和《愛情買賣》（很多人以為這兩首也是鳳凰傳奇的作品）。

　　跟同齡人齊聲嘶吼《最炫民族風》無疑帶些戲謔意味，與家人合唱時我們的態(tài)度卻老實得多。因為長輩并不覺得這首歌有何搞笑之處，他們會很認真唱完，那么我們也得認真點。在這難得的兩代人的聚會時刻，鳳凰傳奇就是我們的跨越城鄉(xiāng)、年齡以及很多其他差異的公約數(shù)。

　　一個出道于2005年的藝人組合，何以在音樂受眾分化的網(wǎng)絡時代脫穎而出，紅遍全國，通殺老少？“如果將來給現(xiàn)在這個時代拍一部紀錄片，那么會挑誰的音樂做背景？”音樂人何沐陽說，“我想應該是鳳凰傳奇?！?/p>

　　在網(wǎng)上，鳳凰傳奇曾被戲稱為“農(nóng)業(yè)重金屬”，意為品味太土。這個詞常與殺馬特、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等出現(xiàn)在一起?！八F(xiàn)在的傳播力度非常大。我們在街上走著，在小店門口的低音炮的喇叭里，都傳出鳳凰傳奇的音樂。還有那種開著三輪車運載黃瓜、大白菜的人凌晨從郊區(qū)往城里飛奔的路上，三輪車底下有個小喇叭，放那個《月亮之上》?！蔽幕u學者、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檸說，“從主流媒體到社區(qū)林蔭道遛彎的地方，你都能夠聽到鳳凰傳奇的聲音。我覺得它是符合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中國氣派。這是延安文藝座談會提出來的中國文藝的標準?！?/p>

　　他們長期盤踞百度音樂歌手排行榜第一名；央視在過去3年里播出了他們的演唱會實況一百多次；在2013年度正版曲庫點播量前10名的歌曲里，《最炫民族風》排在第二。很多人可能會輕描淡寫地將鳳凰傳奇歸入“網(wǎng)絡歌手”的行列，但一個需要提及的事件是，2013年4月30日，鳳凰傳奇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辦了演唱會。而在工人體育場（注意，不是工人體育館）開過演唱會的內(nèi)地藝人（組合）迄今只有兩個：2003年的零點樂隊和2012年的汪峰。

　　從2012年起，本刊記者持續(xù)關注鳳凰傳奇，曾多次參加他們的演唱會排練，并觀摩了工體演唱會的后臺準備及全程演出。今年4月，本刊通過對制作人、詞曲作者、唱片公司、演唱會運作方等多方面的采訪，試圖了解鳳凰傳奇在10年內(nèi)成就巨大影響力的原因。我們也采訪了一些學者和樂評人，很多人感慨：“啊，他們都10年了?！庇行┤司芙^了我們的采訪：“對不起，沒關注他們?！被蛘呤?，“咱們能談點正經(jīng)的音樂嗎？”

　　一

　　制作、推廣和機遇

　　徐明朝將茶葉放進公道杯，接完水才發(fā)現(xiàn)操作失誤。大連人的茶藝還有待精進，這不能怪他：這套在公司儲物間沉睡好幾年的茶具不久前剛剛被翻出來，徐明朝說我們也可以泡泡茶——像廣東人那樣。茶具已變形到底座不穩(wěn)，但徐明朝認為并無大礙。我每次去辦公室找他，他就饒有興致地坐到茶幾前，像個跟同伴分享新玩具的孩子那樣擺弄起這些杯杯碗碗來。他還沒有熟練掌握新玩具的玩法。

　　另一個原因是，作為習慣晚睡的人，這天早上7點鐘他就起床陪懷孕的妻子去醫(yī)院做檢查。當然，還有個更重要的理由：他正在為鳳凰傳奇制作出道后的第六張專輯，新專輯一些尚未敲定的細節(jié)讓他感到焦慮。

　　徐明朝34歲的人生可謂一路坦途。他在25歲的時候成為Tom網(wǎng)的音樂頻道主編，盡管他并未完成大學學業(yè)。2005年，在一次網(wǎng)站組織的活動中他認識了鳳凰傳奇，隨后成為主唱玲花的男友和丈夫。這對組合當時還在努力參加各類媒體曝光活動，沒有名氣。徐明朝從Tom辭職，成立百人娛樂公司，專門負責鳳凰傳奇的包裝和推廣。“鳳凰現(xiàn)在是在穩(wěn)定期，只有自己能夠突破自己，”盡管鳳凰傳奇跟汪峰一樣可以在工體開演唱會，但徐明朝認為兩者間仍存在非常大的差距：在音樂性、“走心”以及受眾的專一度上?！拔沂遣蛔非筮@個，可有這些不是更好嗎？”他反詰道，“過去我們推了很多所謂的洗腦歌，這張專輯不一樣?？赡苊褡宓臇|西少一些，暖心的東西多一些。我覺得鳳凰現(xiàn)在有資格，或者說有能力去唱這樣的一張專輯了——有些歌曲，火不火不是第一訴求，我要的是走心?！?/p>

　　樂評人王小峰曾稱鳳凰傳奇的歌基本在一個調(diào)調(diào)上，“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蔽姨岢鼍哂谐墒祜L格的組合的任何改變都是冒風險的，徐明朝表示反對?！皩P凰傳奇來說，現(xiàn)在嘗試任何曲風都不會失敗。這是先天優(yōu)勢，懂我意思嗎？因為你起點很低，我是用最簡單的音樂讓你喜歡我，我再開演唱會，你就會說，哎呀你還能開演唱會呢，你能進工人體育場，鳳凰傳奇居然跟章子怡用同一個服裝師。你會覺得都是驚喜?！?/p>

　　在歌手們都忙于參加各種電視節(jié)目，拍戲及一切曝光的年代，出專輯似乎變成了一項不那么顯眼的任務。專輯CD能賣幾張？能賺錢么？直接推單曲不行嗎？

　　“不行。你的藝人如果不是一線藝人那無所謂；如果是一線，必須要出專輯，”徐明朝說，“真正的所謂傳統(tǒng)歌手，就是出專輯，宣傳，然后演唱會、商演、通告，過年的時候各個晚會；轉(zhuǎn)過年，又商演、通告、演唱會，這是一個藝人的標配。而專輯是藝人履歷表中惟一可以呈現(xiàn)的，以后沒人記得你拿過什么獎、參加過什么比賽、在哪個電影里演過什么角兒?！?/p>

　　我問他鳳凰傳奇——這么一支已經(jīng)算得上“成功”的組合還需要履歷表做什么。

　　“當然需要！我到老了那天看什么啊，我回顧起來看什么啊。”徐明朝說?！澳憧茨切]出來的老藝人，都是因為多少年不出專輯，時間一長就被人遺忘了。你認為沒意義，這就有意義啊?！?/p>

　　2013年12月，鳳凰傳奇續(xù)約孔雀唱片儀式在北京盤古大觀舉行。細心人會發(fā)現(xiàn)，孔雀唱片的董事長陳仁泰缺席了這次活動。作為孔雀旗下最重要的藝人的續(xù)約儀式，陳仁泰的缺席顯得不合常理。但鳳凰傳奇團隊的人都會搖搖頭表示對陳的理解：“他就是這樣的人?！?/p>

　　陳仁泰行事低調(diào)，不愿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在業(yè)內(nèi)人所共知。他們又會說，泰哥（陳仁泰）有一雙金耳朵。鳳凰傳奇的所有歌都是他挑出來的。

　　49歲的陳仁泰很少離開廣東順德。作為一位身家數(shù)億的董事長，陳仁泰給自己安排的惟一工作內(nèi)容就是聽歌。每天清早，陳仁泰開著他的黑色路虎越野車到公司，打開電腦，收聽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歌曲小樣，反復試聽。在挑出他認為能傳唱的歌曲后，他會記下自己的修改意見，讓助理與作者溝通。在公司吃完午飯后，他開車回家。車里會播放公司制作中的專輯小樣，他也需要反復試聽找出毛病。下午是他的運動時間。他會去釣魚，或是打乒乓球。有時他會約朋友喝點啤酒，偶爾喝到微醉，回家繼續(xù)聽歌。他需要在微醺狀態(tài)中得到對歌曲的全新感覺?！胺磸吐?，一首歌上千次都會有?！彼闹?、孔雀唱片藝人總監(jiān)龔華說，“我們制作部和藝人對他有一種崇拜。從過去看，基本上他說這首歌能火，七八成能行?！?/p>

　　“說白了你的藝人發(fā)一張專輯，這張專輯你老板不會唱，那就是不負責?！毙烀鞒f，“陳仁泰一定是在錄音之前自己已經(jīng)會唱了，甚至這首歌錄完后什么效果他已經(jīng)有預期了，所以他是老板兼制作人的這樣一個身份。”

　　陳仁泰對小樣給出的意見會很具體，比如某一句的收與放、歌詞的押韻、藝人情感的演繹不到位，他都會像個吹毛求疵的編輯般一一指明并要求修改。實際上他并未受過專業(yè)的音樂訓練，他的學業(yè)在高中就結(jié)束了。龔華是他在釣魚時認識的朋友。2010年，陳仁泰找龔華來幫他打理公司事務。后者也不是音樂行內(nèi)人，在進入孔雀前他從事的是建筑行業(yè)。

　　在深受香港流行文化影響的廣東，粵語歌曲的流行程度遠超國語歌曲。陳仁泰平時哼唱的也是譚詠麟、張學友或是Beyond，而非經(jīng)他之手推并出紅遍全國的《最炫民族風》或者《月亮之上》?！跋胱審V東人接受鳳凰傳奇，恐怕先得從老板抓起，”徐明朝說，“你見著泰哥就知道，他其實連中文（普通話）都說不利索?！?/p>

　　我最終在廣東順德的孔雀公司總部見到了陳仁泰。他皮膚黝黑，板寸發(fā)型，緊身牛仔褲和一雙橙藍相間的亮色運動鞋頗為顯眼。龔華說陳仁泰是個“潮人”，這幾年還收斂了些。陳拒絕接受采訪，所以我無從檢驗他的普通話水平。在一面透明的玻璃墻內(nèi)，陳仁泰比劃著手勢跟下屬溝通，并不理會幾米開外我與龔華對他的注目。他煞有介事地舉手投足，并刻意保持目光對某個方向的回避，仿若隔離我們的是電影銀幕而非一扇玻璃。

　　從龔華那里我得到一些關于陳的簡單資料：生于1965年，順德農(nóng)家子弟。1980年代，他從附近的開平販運港臺歌曲磁帶到順德大良，擺地攤售賣。1996年，他和姐姐陳錦芳白手起家，創(chuàng)建孔雀廊唱片公司，起初公司靠收購粵劇版權和代理國際唱片公司版權獲得第一桶金。2003年起，孔雀廊決定推出自己的歌手。

　　陳仁泰很快簽下第一個歌手鄭源，并收購了一首市場上無人問津的歌曲《一萬個理由》。他跟人打賭，如果這首歌不紅，他就不做流行音樂。后來，《一萬個理由》彩鈴下載量達到一億兩千萬次。在華語音樂圈，此紀錄迄今未被打破。

　　孔雀唱片董事長陳仁泰每天給自己安排的工作就是聽歌，有時他會找朋友喝酒，需要在微醺狀態(tài)中得到對歌曲的全新感覺?！胺磸吐?，一首歌上千次都會有”

　　徐明朝曾跟一個做音樂的上市公司老板聊天。對方問，10年之內(nèi)，拿一個億能不能再做一個鳳凰傳奇出來？徐明朝說，我覺得你能再做出個吳莫愁，或者李宇春，但做不出鳳凰傳奇。

　　“因為鳳凰傳奇不是用錢來做出來的。這10年里我們沒有花多少錢在宣傳上，它是機遇的問題。每一個階段的每一個機遇，正好你都趕上了?！?/p>

　　2005年，中國電視選秀造出了一批新星，湖南衛(wèi)視推出了李宇春張靚穎等超女，同年的央視《星光大道》則是阿寶和鳳凰傳奇。出身兩個平臺的藝人在此后10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徑，但他們也有交集：李宇春與鳳凰傳奇的演唱會班底幾乎一模一樣?！斑@個圈子里頂尖的就那么幾套人馬，我要開演唱會得先跟李宇春汪峰打聲招呼。我們跟李宇春重合的是樂隊、舞蹈團隊和燈光師，跟汪峰團隊用同樣的燈光師和音響師。”徐明朝說。鳳凰傳奇跟李宇春幾乎同時出道，前者獲得2005年《星光大道》年度亞軍，后者則是同年湖南衛(wèi)視超女冠軍?！斑@兩個節(jié)目，觀眾的掌聲是一樣的，不過那邊（超女）的尖叫分貝是這邊的500倍。但你就趕上《星光大道》了?！毙烀鞒J為起點是一個初始標簽，它是歌迷的第一印象?！啊缎枪獯蟮馈窐撕炗≡谀泐^上，也好也不好，有這個標簽就覺得你接地氣，太草根了，這是不好的地方。好呢就是你一下子就能夠得到一定的傳唱度?！?/p>

　　在2004年11月正式簽入孔雀唱片前，玲花和曾毅已經(jīng)在深圳的金色時代歌舞廳當了6年演員。跟他們未來的老板陳仁泰和詞曲作者張超一樣，前湖南益陽焊接工曾毅和鄂爾多斯蒙古族女孩玲花都不曾接受過一天的音樂科班訓練。如果沒有何沐陽，玲花和曾毅也許會像他們在深圳金色時代演藝吧的那些同事一樣，吃完了演藝青春飯各自成家立業(yè)，他們之后的10年也不會那么辛勞，當然也不會有今天的鳳凰傳奇。

　　“深圳黃貝嶺的出租屋”是音樂人何沐陽接受各種采訪時有意無意總會提及的一個細節(jié)。2003年“非典”期間，在出租屋的電視上首次聽到玲花的嗓音。那是他一直尋找的那個“很有力量的聲音”。當時玲花還在跟其他人一起，每天扮演白雪公主和小矮人、東方不敗、包青天或各種動物。她跟曾毅組成一個叫“酷火”的組合，全方位拷貝韓國的“酷龍”組合：光頭曾毅戴上墨鏡，跟紅發(fā)爆炸頭的玲花以漢字和蒙語注音，演唱偶像的韓文歌曲。

　　玲花參與了何沐陽為深圳電臺寫的那首抗非典歌曲的錄制。她希望何沐陽能為自己寫首歌，何并未上心，歌手們對他都這么招呼過。幾天后玲花打來電話，連催了好幾次。何沐陽這才說，那咱們再聊聊。

　　“如果你們唱很西方或很韓國的東西，很難超越他們。這東西也很難讓中國人接受，”何沐陽對玲花和曾毅說，“能不能做帶有一點點民族味道，我根據(jù)你們組合的形式，把它玩得比較現(xiàn)代、比較國際化？”他教玲花唱了一遍自己寫于1999年的一首慢節(jié)奏情歌《想你的人》。

　　“這首歌非常抒情，我溫柔不出來?！绷峄ê髞砘貞?，“他說這樣也好，草原狂野，那就很夸張地唱?！焙毋尻栒J為玲花不擅長慢歌。他對歌曲進行了改造，加快節(jié)奏并加入說唱部分，并將歌名改為《月亮之上》。

　　雖然何沐陽贊賞玲花的爆發(fā)力，但他同時也批評她的唱腔土氣，“因為她的北方口音，我一直提醒玲花吐字要洋氣，”何沐陽說，“最后她也沒改過來。結(jié)果也沒想到，最后她這種不土不洋的東西反而成就了他們?！?/p>

　　《月亮之上》對很多人意義重大。陳仁泰聽到這首歌后，向玲花承諾“將投資幾百萬元包裝打造他們”?！傍P凰傳奇”的名字是何沐陽在為他們制作《月亮之上》同名專輯時定下的。2004年他們憑借此曲一路殺入青歌賽，奪得第7名；第二年又在《星光大道》獲得亞軍。《月亮之上》真正大火得益于紀敏佳在2005年《超級女聲》上的翻唱，此后，詞曲作者何沐陽和原唱鳳凰傳奇開始揚名天下。

　　樂評人李皖對《月亮之上》評價很高，在一次“30年流行音樂代表作”評選中，他作為評委給這首歌投了一票。“我覺得它真的是一個奇觀，就像當年李叔同填詞《送別》，其實美國人那首曲子在哪都不出名，就在中國出名。我覺得《月亮之上》類似，通過填詞，用中國嗓子——一個中國的女聲大嗓把它唱出來，唱得特別有北方民歌的味道，加上一點時尚的rap，改造得非常成功。但這首歌跟原作blue的《All rise》，從旋律、節(jié)奏到rap完全一樣，你把兩個歌同時播放，會發(fā)現(xiàn)嚴重吻合。說得不客氣點，它就是抄襲之作?！崩钔钫f，“我覺得它是00年代代表中國音樂發(fā)展的軌跡的一個作品?；仡櫼幌轮袊枨鷼v史上最具有標志性的歌曲，你會發(fā)現(xiàn)無一不是這樣的作品，其實都是中西合璧的?！?/p>

　　在大包大攬完成《月亮之上》同名專輯（那也是鳳凰傳奇的首張專輯）后，何沐陽就很少再與孔雀合作。他表示原因不便細說。毫無疑問，《月亮之上》奠定了鳳凰傳奇的風格基調(diào)并影響了后來的作品。何沐陽總結(jié)，就是民族元素、人文歌詞加國際性表現(xiàn)手法。而他的繼任者張超告訴本刊記者，在創(chuàng)作早期他接到陳仁泰的指令就是“不要那么人文，直白、更直白一點”。

　　2005年，徐明朝任Tom網(wǎng)音樂頻道主編。經(jīng)朋友介紹，鳳凰傳奇加入了他組織的全國高校巡演，平均3天一場?！拔蚁眿D那嗓子我聽了身上雞皮疙瘩就一陣一陣的，我太喜歡這聲音了?！毙烀鞒f，他對玲花一見鐘情。

　　彼時的鳳凰傳奇已小有名氣，畢竟是央視第二屆《星光大道》的年度亞軍，也有了自己的首張專輯。但相較于同期參加《超級女聲》一夜成名的同齡人，鳳凰傳奇在樂壇表現(xiàn)平淡。他們希望通過巡演增加曝光和影響力。

　　多年之后，鳳凰傳奇和徐明朝都承認，在2005年是參加超女的紀敏佳唱紅了《月亮之上》。這對組合在簽約孔雀唱片的一年后，并未像參加超女的同齡人一樣感受到成名的光芒。這一度讓原唱者鳳凰傳奇感到尷尬。

　　“紀敏佳比我火的時候，我百爪撓心。”徐明朝說，“我們跟她同時參加商演，她當時已經(jīng)改唱《酒干倘賣無》了，我們唱《月亮之上》，但她在現(xiàn)場會比我們火10倍。我確實心里不平衡：我是原創(chuàng)，你翻唱我的都比我火。但后來我就完全平衡了，半年之后她就沒我火了?！?/p>

　　在2006年打開電視機，中國各地的電視臺都在播出手機彩鈴下載廣告。徐明朝將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推薦給Tom網(wǎng)無線部門負責人，新浪和Tom在同一季度都向中國移動12530上報了《月亮之上》，兩個版本同時上線。兩家公司也各自在電視臺上了廣告貼片。

　　“彩鈴市場每年的總收益可能超過10億。最簡單的例子，移動在一個地級市可以下發(fā)500萬條推介短信，就覆蓋這個地區(qū)的500萬手機用戶，每個用戶都會收到一條，‘回復DY，就可以將《月亮之上》作為你手機的默認彩鈴’，你想這條短信對鳳凰傳奇當時來說有多大價值？管你回不回，你都看到說推薦《月亮之上》了?！毙烀鞒f，無法統(tǒng)計移動在各地分公司的下載量?！暗侨W(wǎng)，也就是通過12580發(fā)出得到的統(tǒng)計是7900萬下載量，到2007年底。這是移動官方給的數(shù)字?！?/p>

　　徐明朝認為《月亮之上》彩鈴的成功對鳳凰后來影響深遠。“因為當時你想拿獎拿不了，你也沒錢去電臺打榜，各個電視臺也上不了，人家不認識你。只有兩個途徑可以讓老百姓聽到你的歌：一個是盜版專輯，一個是彩鈴，沒有第三個。鳳凰傳奇抓住了彩鈴。”

　　《月亮之上》從玲花首唱到彩鈴紅遍全國，已經(jīng)過去3個年頭。到他們2008年登上央視春晚時，觀眾終于能把這首歌跟組合的名字對應起來。何沐陽認為《月亮之上》剛好趕上了彩鈴的尾巴，與鳳凰幾乎同時出道的刀郎才是通過這個掙第一桶金的人。

　　很多人接受采訪時都談到刀郎，認為兩者具有可比性：高傳唱度，從都市到鄉(xiāng)村的大范圍流行。兩者的不同也很明顯：刀郎的第一張專輯就獲得空前成功并建立個人品牌，而后又迅速沉寂；鳳凰則是典型的慢熱選手。

　　“刀郎，還有龐龍的延續(xù)性不強。”樂評人王小峰說，刀郎后來找臺灣音樂人李宗盛操刀新專輯，“表明他有點不自信了?！薄拔矣X得鳳凰傳奇有一點很好，就是他自己玩這個東西很舒服，他覺得無所謂：我沒必要去追求一個什么樣（高端）的東西。因為他每天面對各種各樣觀眾的時候，他非常清楚觀眾需要什么。有人支持他，他覺得心里就夠了。但有的人老想脫胎換骨，想變成對藝術的追求，然后他就死在那半道兒上了?！?/p>

　　盡管鳳凰傳奇的詞曲作者已經(jīng)換過好幾撥，但風格被延續(xù)了下來。他們每隔一到兩年就會出新專輯，每首歌都由陳仁泰親自把關。每次新專輯從選曲到制作，各方總會產(chǎn)生嚴重的分歧。一個典型案例是，陳仁泰在接到《自由飛翔》小樣后非常興奮，他在電話里跟作者張超哼了一遍曲子，表示他已經(jīng)會唱了。隨后他將小樣轉(zhuǎn)給玲花：“這首歌一定能火，能接替《月亮之上》的地位?！?/p>

　　“唱得太難聽了，”徐明朝說，玲花第一次在車上聽完后直接把小樣扔出車窗?！澳鞘菑埑约撼?，跑調(diào)跑得厲害，還一會唱男聲一會捏著嗓子唱女聲，我都要吐了?！钡惾侍┫蛩麄兇虬?，哄著他們“可以試試看嘛”。

　　“事實證明他確實沒錯，”徐明朝說，“我哪兒知道陳仁泰那耳朵那么牛逼，唱成那樣他能聽出好來。”

　　曲風上鳳凰傳奇少有變化，但玲花的男友徐明朝像暴君一樣徹底改造了鳳凰傳奇的造型。何沐陽在制作《月亮之上》專輯時定下的民族元素，到第三張專輯時已經(jīng)消失不見。徐明朝讓玲花摘了鼻釘，因為他“不喜歡戴鼻釘?shù)呐笥选薄Ｓ鹈^飾也沒有了，代之以長發(fā)披肩的都市白領形象。徐明朝還跟曾毅提了4個要求：不許戴手套；不許穿皮制衣服包括馬甲；不許留光頭；不許戴墨鏡。

　　現(xiàn)在，兩位成員的服裝都是百人娛樂提供，藝人自己沒有選擇權?！拔也挥X得那個（墨鏡皮衣）好，”徐明朝說，他覺得曾毅最順眼的造型就是穿西裝，“成熟型男就對了，20年不變?，F(xiàn)在對他倆只有情感包裝，以前是組合，到年底開演唱會就是爸爸媽媽了——突出他為人父母的社會角色，更有責任感。這對藝人是加分的?！?/p>

　　徐明朝還跟曾毅聊天說，將來鳳凰傳奇要是出事，那就是出丑聞?！安皇窃愀峄ā麄z出不了丑聞，除了工作私下里就打個電話偶爾吃個飯。這個丑聞就只有我跟曾毅能夠發(fā)生，就像現(xiàn)在文章這個一樣……形象太重要了，一旦破壞掉，鳳凰傳奇就不是鳳凰傳奇了。”

　　我問過很多采訪對象一個同樣的問題：鳳凰傳奇能成功是因為歌還是渠道？以《荷塘月色》為例，很難說是這首歌成就了那款音樂手機，還是廠家承諾的兩年內(nèi)2.2億元廣告費成就了《荷塘月色》。徐明朝說，那款手機在當年賣了一千多萬部。

　　多數(shù)人的觀點是，歌曲更重要。但徐明朝說他“完全不同意”。這不難理解，因為他和他的百人娛樂做的就是推廣鳳凰。但當我問起他是怎樣推廣鳳凰歌曲的，他又故弄玄虛：“不告訴你?！?/p>

　　“這個真沒法說。可能我講這個有點煽情，但事實就是我24小時包括做夢都在想每首歌該怎么推廣?！毙烀鞒瘜ΤC情的敏感滲透在他所有的表達中：他蔑視并攻擊一切“裝逼”；倘若自我表達中出現(xiàn)類似嫌疑，他會首先自我宣判。

　　徐明朝也承認“歌好”是前提，“你得具備火的資質(zhì)，作為每年500首新歌之一，你怎樣能干掉其他499個小伙伴呢？就是你在推廣，平臺，錄出，傳播，延展性，各個方面都比他們好?！?/p>

　　換言之，他的推廣手段就是讓鳳凰的歌在從百度音樂、視頻網(wǎng)站到音樂盒子，從央視到地方臺各種節(jié)目的全方位展示?！坝行┤丝赡茉陔娨暽嫌忻W(wǎng)上沒推好；也有些是反過來。但鳳凰每一步都跟上了并且鋪到位，結(jié)果就是電視上、馬路邊、公交車上、商場里到處你都能聽到鳳凰。有句話說，你可能從來沒主動聽過鳳凰的歌，但鳳凰的歌每首你都會唱。”

　　即便如此，徐明朝稱自己沒有能力讓哪首歌“包紅”，哪怕用再多的錢去砸?！拔矣幸话敫柰葡沽?。像我著力推的《醉美天下》、《吉祥如意》和《奢香夫人》，就都沒火。一首歌的火是可遇不可求的，跟旋律無關?！?/p>

　　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平臺對歌手也有選擇權。如果只是用錢砸的話，比鳳凰舍得花錢的公司多的是。比如，為什么央視三套和音樂頻道老放鳳凰傳奇的歌？

　　“央視愛放我的歌是因為我愿意去，他讓我錄我就錄，我跟他們不講條件。”徐明朝說。

　　央視三套《開門大吉》制片人劉正舉印證了這個說法。2011年，他做過一檔叫《開心歌迷匯》的節(jié)目，給鳳凰傳奇做了個專場，“鳳凰的專場是那個階段的收視最高點，也是那兩個月收視最高的節(jié)目?！眲⒄e說，那是他第一次跟徐明朝打交道?！八麄兒苷J真，要求唱現(xiàn)場。我說真唱的話現(xiàn)場實音可能會有問題，效果沒法保證。他說沒關系我們帶調(diào)音臺和樂隊過來。我說樂隊費用太高了，他說這樣，你們能出多少就多少，剩下的我們來出。”

　　徐明朝透露，2013年，鳳凰傳奇的3場演唱會免費在央視播了一百多次。實際上，從央視早期的《同一首歌》、《歡樂中國行》開始，鳳凰傳奇一直是積極的參與者。徐明朝說：“港臺藝人都是拿演出費，內(nèi)地藝人也有拿的，我們就不拿。因為我們沒火的時候就是董卿給的機會，孫斌（《歡樂中國行》導演）老師給的機會，不能等我紅了之后就跟人家要錢?！?/p>

　　“印象里他們在《開門大吉》里的收視率比其他歌手要高20%-50%，”劉正舉統(tǒng)計過同一節(jié)目里歌手的收視率，“韓紅收視0.6，潘瑋柏0.4，鳳凰就能到1.4，最高的時候能到1.8。我們花很多錢請來韓國的組合Super Junior，發(fā)出去的觀眾票黑市能炒到5000元一張，這節(jié)目播出收視率只有0.4，大部分受眾不認?！?/p>

　　劉正舉列出的收視率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鳳凰傳奇跟央視三套的觀眾群比較對味。根據(jù)劉的描述，這個觀眾群大體是這樣的：北方中老年居多，低收入，初中及以下學歷占大頭，農(nóng)村多于城市。

　　“他們不走明星路線有道理的，”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吳靖教授說，文化工業(yè)是她的研究領域?！耙驗樽沸切枰粋€粉絲的群體身份認同。像鳳凰傳奇的受眾，這個階層還沒進入到那個消費模式里面。包括那些聽鳳凰傳奇演唱會的小業(yè)主，可能經(jīng)濟上他們已經(jīng)中產(chǎn)，但他們沒有文化資本。鳳凰傳奇吸引的受眾還沒有這樣的自我意識——通過消費獲得身份地位，我聽誰的歌就顯示我什么身份。他們還沒有?！?/p>

　　與張檸的觀點類似，吳靖認為鳳凰傳奇填補了一個被傳統(tǒng)稱作“人民藝術”的空白。“老百姓就是極端缺少文藝生活。這個階層不需要官方組織的送戲下鄉(xiāng)；而大的唱片公司提供的，又跟他們的需求對不上?！?/p>

　　毫無疑問，鳳凰傳奇抓住了這個市場。

　　在鳳凰傳奇之前，玲花跟曾毅組過一個叫“酷火”的組合，全方位拷貝韓國的“酷龍”組合，光頭曾毅戴上墨鏡，跟紅發(fā)爆炸頭的玲花以漢字和蒙語注音，演唱偶像的韓文歌曲

 

　　二

　　誰在消費鳳凰傳奇

　　在與孔雀唱片續(xù)約后的半年里，鳳凰傳奇幾乎消失在公眾視野。其宣傳公司百人娛樂在2014年一共只發(fā)過4條微博。2014是兩位成員的休息年，主唱玲花的預產(chǎn)期是7月，而曾毅的孩子也將在10月出生。出道10年，這是他們最放松的時間。

　　從年齡上看，鳳凰兩位成員的結(jié)婚生子時間都不算晚。“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覺得人到了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痹诒本〇|三環(huán)邊的一處寫字樓的百人娛樂CEO——也就是丈夫徐明朝的辦公室里，距離產(chǎn)期不到3個月的玲花慵懶說道，她兩手搭在沙發(fā)的靠背上。過去幾年間她平均每年商演100場。

　　“已經(jīng)推掉了很多?，F(xiàn)在有規(guī)矩：演出地點距離機場不能超過100公里，必須有高速?！毙烀鞒f，“只要他們愿意，這個數(shù)字可以達到1000——早中晚各演一場?！笨兹赋嚾丝偙O(jiān)龔華透露，最高峰的時候，鳳凰傳奇曾經(jīng)一個月里唱了25場。玲花精力過人，是圈內(nèi)公認的工作狂。她談吐放松卻神情疲憊，素顏暴露了過往高頻度奔波和演出濃妝摧殘留下的痕跡。玲花表示年齡是她忌諱的話題，因為她已自認是“高齡產(chǎn)婦”。

　　在北上廣深之外的中國絕大部分地區(qū)人們的觀念中，34歲生育確實已屬高齡。但在距離北京CBD幾公里外的一個娛樂公司，玲花的這番言論還是讓人感到恍若隔世，在這個年齡未婚未育的演藝明星大有人在。兩年時間里我跟旁人聊起玲花，聽到的一個共同說法是，“她好普通啊，沒覺得很明星的樣子?！?/p>

　　遵照玲花的意愿，采訪當天的晚餐他們夫婦帶著百人娛樂的幾個員工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普通拉面館。出公司前，玲花嫻熟地戴上淡藍色的一次性口罩，并有意識地站到電梯左邊靠里的角落。其他人則心照不宣地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她確實沒有引起陌生人的注意。后來到面館門口，她從副駕位置下車就沒再戴口罩，嫻熟地指揮徐明朝將他們的寶馬車泊入路邊停車位。

　　2013年4月30日，鳳凰傳奇北京工體演唱會。徐明朝脖子上戴了個最高權限的通行證，滿場轉(zhuǎn)悠，中間還出去買了張1280元的黃牛票?！懊看窝莩獣叶紩I，”他說，“然后把它們鑲在鏡框里掛家里墻上，收藏起來?！?/p>

　　根據(jù)徐明朝透露的數(shù)字，這場演唱會的觀眾數(shù)大約在兩萬五六。他說半年前汪峰在這里的演唱會也這個數(shù)。我曾擔心鳳凰傳奇的聽眾是否有消費演唱會的習慣和能力。畢竟演唱會是歌迷對偶像的近距離頂禮膜拜，而我們這些在KTV亂唱《最炫民族風》的人是不會買票看鳳凰演唱會的，難道要讓跳廣場舞的大叔大媽們?nèi)ベI票么？鳳凰傳奇有自己的粉絲嗎？

　　“你說得對，鳳凰沒有粉絲，只有受眾?！毙烀鞒卮稹８P凰傳奇可以比對的是五月天，后者演唱會的狂熱跟鳳凰工體現(xiàn)場的平和對照明顯。徐明朝曾特地到重慶看五月天的演唱會，“任何人都想朝五月天的方向走，但做不到。他們賣的是理想，是青春。那是一個神的存在?！?/p>

　　一次頒獎典禮上，鳳凰傳奇和五月天分別拿到內(nèi)地和港臺最佳組合樂隊獎。鳳凰傳奇彩排完，五月天接著登場。玲花看完后評價：“唱得跟狗屎一樣。”徐明朝同意妻子的看法，“這是實話。但五月天的歌迷已經(jīng)覺得唱得如何不重要了。我當然想走那個路，但我走不了。華人地區(qū)只有一個五月天，20年內(nèi)沒有人能超越?！?/p>

　　這很矛盾。徐明朝認為鳳凰傳奇不能走偶像路線，卻又覬覦偶像對粉絲的控制力。“我說鳳凰是內(nèi)地現(xiàn)在受眾量最大的一個組合。什么叫受眾量大？就是我們的演唱會來兩萬歌迷三萬歌迷都是正常，我們發(fā)一張專輯、一支單曲，一個禮拜的試聽量超過5000萬，這個數(shù)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任何驚喜了。你要知道一線歌手，他們正常的量是一個禮拜差不多500萬，是我的十分之一?！?/p>

　　“這件事并不說明鳳凰傳奇火，因為我聽你的歌不代表我就追你的星。我再舉個例子，比如說鳳凰傳奇現(xiàn)在從機場走出來，我們推著車很自然就出來了。剛才玲花要去看牙醫(yī)，大街上走也沒人找她簽名。你看這桃子是她吃的，”他隨手抓起辦公桌上一個裝著油桃的塑料袋，看起來應該來自某家超市?！熬鸵黄胀ㄈ?，我一直強調(diào)玲花曾毅都是普通人。商演現(xiàn)場你可以看到鳳凰傳奇跟別的藝人有什么不一樣，粉絲效應就是一萬個觀眾有兩百個尖叫，然后那九千八百個人把他們當傻逼；公眾效應就是你一出場這一萬個人全是尖叫，區(qū)別就在這兒。我們不要前者要后者，你擁有了一萬個人對你的音樂熟悉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兩百個你根本不需要了?！?/p>

　　玲花的新浪微博粉絲量為53萬，在明星中這個數(shù)字不算多。曾有人來問徐明朝要不要買粉，他拒絕了。“我們不需要買粉充門面，因為她是我老婆，她不需要像其他藝人那樣跟老板匯報業(yè)績?！毙烀鞒f，“她只需要做兩件事：一個是有舞臺，第二有歌唱。當然我們也要商演，得賺錢。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都跟我們無關。你可以去查查，從去年演唱會之后我們基本上連新聞稿都不發(fā)了。我們從來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炒作。有人問我，你們公司現(xiàn)在也不做宣傳，這么多人在干嘛呢？我說我們組織大伙看別人發(fā)新聞學習呢?！?/p>

　　徐明朝的底氣在于他對鳳凰傳奇狀態(tài)的判斷。他認為鳳凰傳奇在擁有眾多傳唱度較高的歌曲的今天，兩年內(nèi)沒有動作觀眾也不會忘掉他們。百人娛樂現(xiàn)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籌劃鳳凰傳奇年底到明年的全國巡演。徐明朝認為演唱會是當下的重中之重，雖然他們不是偶像歌手。他們的第一場演唱會是2009年的北京展覽館劇場。當時還沒有《荷塘月色》，《最炫民族風》也剛剛推出，還沒有紅。這一年薛利平見到徐明朝，告訴他鳳凰傳奇應該可以開演唱會了。

　　薛利平是玲花的鄂爾多斯老鄉(xiāng)，他的公司羅盤文化曾操作過汪峰、宋祖英、楊坤等人的演唱會。

　　“我們做過市場調(diào)查，鳳凰傳奇當時就已經(jīng)家喻戶曉，大街小巷都在放他們的歌，手機鈴聲下載也很大。好多幼兒園小孩學跳舞的歌也是鳳凰傳奇的，傳唱度和流行量是很高的?！毖秸f，基于鳳凰的聽眾群體的特殊性，他們增加了家庭套票的份額，3張380元的賣1000元。

　　2012年，繼北京的北展和奧體之后，鳳凰傳奇在深圳、太原、杭州和武漢四地舉辦過巡回演唱會。“去年4月30日進工人體育場，這對內(nèi)地藝人是了不起的挑戰(zhàn)。因為它4萬個座位，你沒有一定實力，歌曲沒有積累起流行的量，一般歌手是不敢碰工人體育場的。內(nèi)地藝人里，現(xiàn)在也就汪峰和鳳凰傳奇有這個票房號召力?！毖秸f。

　　在順利拉到王老吉的冠名贊助后，徐明朝和薛利平一度認為鳳凰傳奇的工體演唱會能沖到1000萬。離演唱會20天，他們意識到勢頭可能不太樂觀，“票房起不來，”徐明朝說，“正常演唱會票房會在倒計時20天時從每天20萬到30萬40萬往上拱，但我們票房一直就那樣?！彼治隽藥讉€原因：蘆山地震；北京H7N9病毒；還有團購票受到政策影響。

　　票房最終沒有沖到800萬，但薛利平仍表示“總體滿意”，他說演出界受到“中央八項規(guī)定”的影響是普遍性的。薛透露，在他以前所在的票務公司，演唱會門票中近一半是團體票，“好多國企、事業(yè)單位都是拿支票來買票。這個規(guī)定殺傷力很大，去年劇場的演出縮水三成吧?！?/p>

　　薛利平扳著手指頭跟我們數(shù)了數(shù)華語樂壇能進體育場開個唱并且能盈利的歌手：香港的劉德華陳奕迅張學友，臺灣的周杰倫阿妹五月天，再加上孫燕姿王力宏，內(nèi)地的汪峰和鳳凰傳奇?！罢撈狈?，鳳凰傳奇在這10人里可以排到五六名吧?！毖秸f，“但鳳凰有個特點是其他藝人沒有的。他們到二三線城市，票房會更好。因為他們的歌曲在農(nóng)村地區(qū)傳唱度特別高。你走到二三線城市，大街小巷放的都是他們的歌曲?！?/p>

　　徐明朝在2012年巡回演唱會前也做過調(diào)查，他發(fā)現(xiàn)二線城市的文化市場非常匱乏。“你看他們的朋友圈，展現(xiàn)出來的除了日常的生活雜事、秀自己的奢侈品之外，會發(fā)現(xiàn)他們認為看演唱會是個很時尚的事情，包括拼盤（商演）。所以一些具備經(jīng)濟能力的人愿意去看演唱會?！?/p>

　　2012年12月，鳳凰傳奇在太原連開了兩場演唱會。百人娛樂的企宣壁虎描述了那場失控的慶功宴：

　　演唱會是大活兒，一百多號演職人員，一定會擺一二十桌，吃個宵夜。山西慶功宴是最亂的。平常我們包一個大廳，在場就是服務員，看熱鬧的保安、廚師，遠遠偷拍兩張，這很正常。山西那場控制不住，服務員廚子保安，酒店中高層，加上所有工作人員的親屬及姑娘小子一大串，大爺大媽一大片，你看著都不知道攔誰。坐下來吃飯，就跟動物園一樣一圈圍滿了。我說這怎么吃啊，根本吃不了。藝人一到場，當?shù)仡I導、老板啊，有頭有臉的人，就都跑到主桌那拍照，所有人都圍上來。

　　主桌藝人吃飯，我們就在外面攔那些照相的，一路攔了40分鐘沒停。所有人都亂了套，酒店各種工種制服你都能看見，他們物料準備特別充足，單反超過20臺，還有當?shù)仉娨暸_的攝像機兩臺，還有專業(yè)攝影師，扎小辮子、穿馬甲的，兩三位。天啊，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慶功宴，藝人敬酒他們就開始拍，藝人喝酒他們也要拍，我們說不合適，各位高抬貴手，非要拍。我們?nèi)径荚跀r，老板就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到最后把當?shù)氐目蛻艟赐暌蝗?，我們都沒吃飯呢，老板說換地方！我們自費又找了另一家地方，包了15桌。這邊慶功宴就等于放棄了。

　　4月8日薛利平接受采訪的當天，徐明朝正與他敲定鳳凰傳奇2014年下半年即將啟動的全國20個城市的巡演合同。

　　“不要以為一線歌手不屑在小地方開演唱會，他們也有想去的。藝人是演唱會開得越多，越證明他有價值?！毙烀鞒姓J，薛利平的這套“演唱會價值論”影響了他。在鳳凰傳奇的休息年里，除了7月推出新專輯外，徐明朝的工作就是敲定演唱會的各種細節(jié)了。

　　“開演唱會真的會上癮。藝人上癮，主辦方也上癮，跟錢一點關系都沒有。”徐明朝說，“鳳凰傳奇演唱會每場凈利潤都比商演高，但你的付出太多，商演兩三首歌，我們稅后70%算，你就拿70萬；演唱會你彩排加演完一場下來，你拿100萬，可你這個得唱兩個小時?！?/p>

　　“沒開過演唱會的藝人是上不了一線的，”徐明朝認定這是藝人進階的必經(jīng)之路，“你要站在自己的舞臺上面對你的觀眾，你要經(jīng)過市場的檢驗。一個體育館一萬張票全賣出去，主辦方告訴你演唱會這場爆了！你站在舞臺上充滿自信地把這場唱完，然后再回來感謝觀眾，慶功宴喝完酒，第二天醒過來，回想昨天自己做的這件事情，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的信心，內(nèi)心對自己的認可，它是任何人都不給不了的，你會覺得自己沒有白活！”

　　徐明朝快人快語的行事風格跟保守低調(diào)的陳仁泰恰好形成鮮明對照?？兹赋嚾丝偙O(jiān)龔華將其總結(jié)為“北京人和廣東人兩個世界的差別”。接受本刊采訪時，雙方都不避諱在鳳凰傳奇發(fā)展方向上的巨大分歧：徐明朝主張鳳凰大搞演唱會，孔雀卻認為商演才是當務之急。

　　早在2009年鳳凰傳奇第一場演唱會時，陳仁泰就明確提出反對。徐明朝把他請到北京——那是陳10年里惟一一次因鳳凰傳奇來北京。彩排時兩人打過一聲招呼，演出結(jié)束的慶功宴陳仁泰沒有參加，徐明朝喝到大醉。次日陳仁泰獨自回了廣州。

　　陳仁泰兩度拒絕了本刊記者的采訪。我去孔雀唱片公司，龔華稱當天陳的“胃不太舒服”。在我們聊了3個小時后，他表示愿意再幫我爭取一次。第二天上午我等到他的短信，“今天他的胃和心都不大舒服，真的很抱歉！”

　　離開順德前我得以參觀陳仁泰寬大而略顯簡陋的辦公室。陳的辦公桌上很整潔，一臺乳白色的計算器格外醒目。兩位女助理的座位分列于左右斜前方，非常對稱。

　　前一天下午龔華在公司的會議室接受了采訪。公司成立以來出版的所有音像制品，鱗次櫛比陳列于CD架上，像音像店里那樣擺放。相較于會議桌上的那些塑料花，CD架上神態(tài)萬千的封面人物倒顯得生氣勃勃。

　　龔華一直強調(diào)孔雀是個務實的公司。務實的意思是，孔雀只按照市場的需求定制產(chǎn)品，比如在專輯制作上節(jié)省成本。務實還代表一種對市場需求的洞察：他們認為中國現(xiàn)在欠缺一種適合大眾的男女搖滾組合，這是個商機，但他們尚未找到合適的人選?！叭绻覀儼盐者@個機遇，那就是獨一無二了?！饼徣A說，“商業(yè)操作就是要掌握先機，市場上沒有這種產(chǎn)品，你一做出來馬上就會升上去。”

　　孔雀對詞曲作者的選擇不拘一格，只要被陳仁泰的耳朵相中，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公司的簽約作者。換言之，孔雀也不會迷信或依賴某個作者。張超和他的繼任者于瑞洋被陳仁泰選中時，都還是二十多歲的音樂界無名小輩。我提到于瑞洋的作品跟鳳凰以往的風格似乎有斷裂，龔華表示對這位作者長遠看好，但他的理由稍顯怪異：

　　“目前我對于瑞洋還是有期待的。因為我見過這個人，看到這個人腦門啊，很大。可能現(xiàn)在在積累經(jīng)驗吧，他還年輕?！?/p>

　　跟徐明朝操作演唱會的豪華陣容相比，孔雀唱片在鳳凰傳奇的專輯制作上顯得有些過于節(jié)儉。龔華也承認，鳳凰傳奇的專輯制作粗糙是事實?！罢驹趯I(yè)角度，確實沒有做到很細膩。我們現(xiàn)在做的音樂電子合成的比較多，偶爾有的地方拿真樂器做間奏，突出音樂感，這種還比較少。如果全是真的就很昂貴，從成本角度考慮不會去做。再說了，就算你真這么做，老百姓也聽不出來，專業(yè)的人才知道真假?！?/p>

　　樂評人王小峰認為鳳凰傳奇在音樂制作和編配上“不是特別講究”，但他覺得可能故意為之?！霸胶唵?，大眾越容易接受。我覺得至少鳳凰傳奇這點是很誠實的——我就做這樣的音樂，你愿意聽你聽，不愿聽你就別聽。”他認為鳳凰傳奇代表中國流行音樂制作水平的平均值，“高了之后是崔健、羅大佑，但比鳳凰傳奇低級的東西多了去了，包括那些玩搖滾的?？赡苡幸欢堰€不如鳳凰傳奇呢?！?

　　王小峰知道鳳凰傳奇在樂評界乃至精英話語里不受待見，但他認為鳳凰傳奇是“誠懇的”。他將大眾文化比作由河湖草木構成的一個森林系統(tǒng)?！斑@個森林有一千棵樹，可能有好幾十億草。鳳凰傳奇只是給草提供營養(yǎng)的，他本身沒有錯。精英階層指責給草提供營養(yǎng)的人不對，‘你很低級’。但他忘了沒有草就沒有樹，也就沒有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所謂藝術或者高端的東西是不能孤立存在的。”王小峰說，“美國的生態(tài)非常完整。但我們到今天其實根本沒有出現(xiàn)森林，大眾文化的氣候還沒有完全形成。中國進入現(xiàn)代文明沒幾年，三十多年你有什么??？你就這么剛被燒過的土地上開始長出幾棵草來了。”

　　王小峰將鳳凰傳奇遭遇的冷嘲熱諷解讀為“中國人的劣根性”?！盀槭裁唇o鳳凰傳奇起一名字叫農(nóng)業(yè)重金屬？其實是帶著一種瞧不起、蔑視的諷刺，然后證明自己不聽那個。中國人是這樣，在還沒有學會瞧得起和瞧不起的時候，就先學會瞧不起。這個特別糟糕?！彼^續(xù)表達對國民性的批判，“很多人判斷東西，不是說從真正打動你的東西去判斷，都是去看別人臉色——他不喜歡，我也不能喜歡。但我覺得聽鳳凰的人恰恰沒有太多的私心雜念，這點非常難能可貴。它能給我?guī)砟骋环N感受和滿足，夠了就OK了，他沒那么多的想法，說我要找他簽個名，拿個熒光棒什么的。那個我覺得才是一幫傻逼呢。”

　　鳳凰傳奇的演唱會上也有人揮動熒光棒，而且找玲花曾毅要簽名的人肯定也不少。當然更多的聽眾只是在他們的手機、電視和各種不明音源中欣賞鳳凰傳奇的歌聲。鳳凰的歌何以聚攏起如此多的“受眾”？因為他們的歌詞感人至深？從演唱會現(xiàn)場那些歌迷的反應中我們可沒看出來。

　　樂評人李皖直言鳳凰傳奇是“二流樂隊”，“你是個藝術家，水準在于你有多大的質(zhì)量、有多少內(nèi)容、精神高度——他什么都沒有啊，這個樂隊有啥呢？我覺得這個樂隊就是兩個嗓子，兩個表演者。但這兩個人有什么內(nèi)涵呢？代表了什么價值或者這個時代意趣呢？我覺得他基本上是一個很低的東西，即使不趨近于零，內(nèi)容也很少的。它不能給你更高的期待，靈魂需求的東西?！?/p>

　　王小峰也表示他不會喜歡鳳凰傳奇的歌（幾乎所有外圍受訪者都這么說），但他對鳳凰的評價似乎更溫和一些?！耙魳穫鬟f給人最直接的一個東西就是，讓你OK、聽著舒服就完了。”王小峰說，旋律是音樂傳達情感的重要部分?！斑@絕對是一個本能，或者說藝術欣賞能力。他以前聽過各式各樣別的音樂，形成他對音樂的理解。這樣的旋律聽多了，在大腦里會形成一個隨時會被喚醒的記憶。鳳凰傳奇那種很中國化、很讓我們熟悉的調(diào)子，一定是受眾多少年前聽過的。鳳凰傳奇一出來的時候，他會覺得好像在哪兒聽到過。其實沒有，是記憶在起作用。鳳凰傳奇在他能理解的范疇之內(nèi)，就接受了，OK了，然后這些人形成了今天中國的大眾文化?！?/p>

　　對鳳凰傳奇的鄙視反映在我們對專家的約訪中，很多人在電話里直接拒絕了。不過也有例外。在北京師范大學一次關于鄉(xiāng)土社會的講座之后，我詢問主講人之一張檸教授對鳳凰傳奇是否有興趣，他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同樣，張檸表示自己并不喜歡這個組合，“它沒給我任何意外的東西，也沒有觸動我內(nèi)心深處自己難以覺察的東西。但是它存在?！?/p>

　　張檸認為鳳凰傳奇的審美趣味有3個元素：游牧民族的賽馬節(jié)奏；基于農(nóng)耕文明的審美情感，比如對飛鳥、天空、月亮，包括花草等自然意象的贊美；“這兩個東西加上他的簡單的朗朗上口的旋律，普及程度非常高?！?/p>

　　“但如果是單純的歌頌農(nóng)耕文明——我覺得歌曲跟文學可能有一些類似，人們希望在里面找到一些夢境的東西，農(nóng)村的人可能向往城市的東西——那么你歌頌一頭?；蛘咭活^豬，未必能夠很讓人欣賞?！蔽屹|(zhì)疑道。

　　“農(nóng)村人最大的理想不是進城。進城這種沖動是物質(zhì)誘惑，而不是精神誘惑?！背錾?0年代末江西農(nóng)村的張檸答道，“農(nóng)民最大的理想是飛起來，變成一只小鳥。他試圖脫離地球的引力對他的束縛。根深蒂固的農(nóng)耕文明對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塑造是非常強烈的?！?/p>

　　在張檸講授的當代中國大眾文化的課程里，有個聲音專題，分析從延安時期開始中國主流聲音的演變過程?！傍P凰傳奇在這個聲音系統(tǒng)里是一個例子。他是把民族唱法、原生態(tài)的民間唱法和都市唱法結(jié)合在一起，這3個元素都有。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樂觀向上，有民歌的發(fā)聲方法，另外有流行元素，三者結(jié)合。合流是大眾文化發(fā)展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向。民歌唱法里加入流行元素，顯得不會太土。”

　　“但關于鳳凰傳奇一個很普遍的批評就是說它土。”

　　“更年輕的聽眾肯定覺得他土。但比如對你的父母輩的人來說，他聽郭蘭英和李谷一的歌相比，還是有洋氣的東西。之所以這批聽眾會喜歡他，是因為他在民族唱法基礎上有變化，不是太土。”他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觀點，“其實夠土的。一個牽著狗遛彎手機里放的東西，在大白菜三輪車底下放出來的東西，那還不夠土？”

　　徐明朝已經(jīng)習慣了輿論對鳳凰傳奇的各種調(diào)侃，他表示這些都無法阻止?！耙约彝閱挝坏氖鼙娋褪俏业挠脩?，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全包括。惟一不包括的是城市白領階級，這個受眾我從來沒想過，說實話我也搶不了。我是農(nóng)民，我搶他干嘛。你的音樂不能夠影響他，他們是五月天或汪峰的用戶，這個分得很清楚?！?/p>

　　對于各路調(diào)侃奚落，徐明朝惟一的辯解是“我們有底線”：“至少我沒讓你變壞，我沒惡心你吧？你在地鐵上聽到別人手機響起《月亮之上》你覺得煩，但這歌不惡心。想想《愛情買賣》，那叫惡心?！彼f自己從不在意說鳳凰傳奇如何如何，“就一點我一定要強調(diào)，就是我們不低俗，我們也不投機取巧。馬航失聯(lián)我們可以出一個《馬航去哪兒了》，會很火，能掙錢，但我不會讓鳳凰傳奇唱這個。你一旦唱了，就意味著你只能打擦邊球，只能玩小聰明，你干不了正事。你的藝人永遠上不了光明正大的臺階，當你回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火的歌全是這種，你就廢了。鳳凰傳奇現(xiàn)在你可以說他土，我有不土的那天?！?/p>

　　今年3月，徐明朝在網(wǎng)上看到一條新聞標題叫“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的鳳凰傳奇人生”，他覺得揚眉吐氣，“你看現(xiàn)在鳳凰傳奇已經(jīng)變成勵志的代名詞?！彼茯湴?。

　　在龔華接受采訪的3個小時里，他不斷接到詢問藝人演出的電話?！鞍パ?，活動太多，沒有檔期，推一下皆大歡喜（孔雀旗下另一對組合，阿寶+王二妮）給你行不行？……唉，那沒辦法，只能趕。下次有機會再合作哈，保持聯(lián)系啊?！?/p>

　　龔華的手機號碼就公布在孔雀唱片的官網(wǎng)上，全國各地聯(lián)系演出的電話都會找到他。作為公司二把手，他并不對這項極度考驗耐心的工作感到枯燥，“所有找過我的人，我必須存下來。一個電話都不會放過，”他表示享受這份工作的樂趣，“這樣公司的信息平臺就大了。我們有什么信息都會群發(fā)，比如最近簽了‘正月十五’，現(xiàn)在他們歌曲在百度排名多少，推廣期有優(yōu)惠價，他們就都能收到你的信息。你不做這個就沒有機會了，是吧？”

　　他將手機暫時調(diào)成了靜音。“現(xiàn)在還是淡季，以往這時候根本沒有辦法聊天，”他向我表示歉意，“鳳凰的工作在我的電話里大概占到一半左右。我2010年來公司時他們單場是25萬，之前漲價我覺得漲慢了。2012年是60，去年70，到今年8月份就80了，漲得很快?！?/p>

　　在跟記者介紹自己與各地演出商博弈時，龔華表現(xiàn)得像個久經(jīng)沙場且異?？犊纳探缜拜?，他頗為得意地傳授自己的生意經(jīng)：“我接到那些電話心里就有了數(shù)，通過各方面信息綜合判斷。比如8月份我已經(jīng)安排差不多了，他還非要，我可以安排，也可以不安排。然后一查他那個地方離機場比較遠，我就說沒檔期了，3個月內(nèi)都沒有檔期。他們內(nèi)部一個傳一個，把整個鳳凰的熱度一下捧上去，哇3個月都沒檔期！大家一陣風似地在搶這事。這是很技巧的東西，不要小看這個經(jīng)紀行業(yè)。因為我有這個本錢，不像有些藝人本身沒多少場，一說來馬上跟你簽。我這個品牌擺在這里，我很挑剔，但我沒有放棄你，我拉著你的心，‘幫你爭取嘛’，‘等我?guī)滋炻铩?，跟他們都這樣周旋，最后通過我的‘爭取’得到的，那你就欠我這個人情。人家千恩萬謝，感情就是這樣維護的?！?/p>

　　徐明朝的演唱會計劃顯然與孔雀埋頭掙錢的“務實”作派相悖。在龔華看來，徐明朝的做法簡直不可理喻?！叭思叶际菦]商演才開演唱會展示實力，虧錢也要做?？墒俏覀兩萄莞景才挪贿^來，做這個演唱會有用嗎？”他突然抬高音量，“萬一中途出了問題，責任重大！現(xiàn)場不知道會出什么誤差，萬一因為什么出了岔子，你看看我們鳳凰這個品牌還要不要！我商演15分鐘就完事了，演唱會兩個半小時不停地唱。那么辛苦，告訴我為了什么？北京人那個腦子，彎彎不過來我說……”

　　雙方曾有過溝通，但誰也沒有能說服對方。龔華表示會放手讓徐明朝去做演唱會，但他會保留自己的意見，“我就是不服！但大家是個團隊，反正大家都有分成，藝人都不怕辛苦我還說什么？我們是一個大家庭，這個品牌已經(jīng)成功了。如果沒有成功，公司花那么多錢我可能就要追究你了！”

　　“他們不理解就不理解吧?！蔽覐捻樀禄氐奖本?，徐明朝在辦公室聽完我對龔華的采訪后說，語氣無奈而不忿。“錢是沒有用的，真的，我就是這么覺得，我跟鳳凰傳奇這么長時間走過來，一直這句話，賺錢干什么？你當一個歌手，不留點東西下來，到老了唱不動的時候，回想自己連個演唱會都沒開過，到時候想開你開得了嗎？”

　　徐明朝承認自己“一意孤行”，認準的事情一定要干?！斑@一路走來，很多關于演唱會和宣傳的事情，泰哥確實不能認同?？墒墙Y(jié)果是好的，那就夠了。我要保證的是在賬目上透明，在溝通上流暢，至于你理解不理解跟我沒關系。我只要讓藝人配合我就完了。”

　　跟陳仁泰一樣，徐明朝的辦公室里也有一臺計算器。這是一種他們都會經(jīng)常用到的工具。

　　“他是農(nóng)民企業(yè)家，一個勤奮守信專注但缺少商業(yè)頭腦和經(jīng)濟運作能力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很低調(diào)，不懂包裝，不懂融資，不懂砸錢，而這些又恰恰是鳳凰傳奇最需要的東西。”徐明朝緩慢而清晰地說出他對陳仁泰的評價，聽上去這段話在他腦中醞釀已久。他承認，對他而言，陳仁泰是一個家長般的角色，“很長時間里我什么都不是，像小無賴一樣?！钡F(xiàn)在，“我羽翼豐滿了，我覺得我牛逼了，我可以在這個世界闖蕩了。我要有我的存在感?！?/p>

　　徐明朝于2006年創(chuàng)立百人娛樂，8年里他和這個公司的所有工作，都圍繞他的女友——2011年后成為妻子——玲花，以及曾毅二人的包裝和推廣。公司創(chuàng)立早期在北京798藝術區(qū)的一個院子里，玲花去商演，徐明朝日日玩游戲打麻將，優(yōu)哉游哉。

　　這種狀態(tài)大約在2009年得到了改觀。從鳳凰傳奇在那年的第一場演唱會開始，徐明朝開始變得忙碌。2014年4月的徐明朝處在一種隱秘的焦慮中，他接受采訪時的狀態(tài)有些像疲憊中突然獲得幾小時放松和宣泄的時間。3個月后，他和玲花的閨女將來到人間，鳳凰傳奇的新專輯也將同時面世。

　　專輯制作和發(fā)行，實際上是孔雀唱片的保留職責，但徐明朝已經(jīng)深涉其中。他反復試聽小樣，找來以色列歌手一起推敲歌詞，他試圖像一個挑剔的工匠一樣打磨手中產(chǎn)品的每個細節(jié)。他的身份早已不再僅僅是鳳凰傳奇的包裝和策劃者。

　　在2013年12月鳳凰傳奇與孔雀約滿的半年前，很多唱片公司來找徐明朝談過，最終徐仍然選擇跟孔雀續(xù)約。“還是那個原因，農(nóng)民?！毙烀鞒f，“陳仁泰是農(nóng)民企業(yè)家，我們是農(nóng)民，對路。對那些上市公司來說我可能只是個棋子，是你資本運作的犧牲品，分分鐘就把我賣了，非常自然，而且你無話可說。陳仁泰他再怎么樣，做得好與不好，也不會把我賣掉，鳳凰傳奇就是他命根子。做得好不好，我們一起來分擔就可以了。我稱呼泰哥就是自己家人嘛，我們藝人可以跟他隨便發(fā)火。我們太熟了?！?/p>

　　“我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我老婆站在我這邊，現(xiàn)在牢不可破。我要沒點自主權的話，就沒有必要跟孔雀唱片續(xù)約。”徐明朝狡黠地笑笑，“說白了在鳳凰傳奇這個團隊里面，我們公司的決策曾經(jīng)就是零。但那個時候泰哥沒有整死我，在我跟玲花結(jié)婚前讓我倆處黃了就好了。他沒這么干，他是個好人。續(xù)約也不代表我放棄我自己的想法，我在沒續(xù)之前就說了的。”

　　雖然陳仁泰始終沒有接受采訪，但我的順德之行似乎還是給徐明朝帶來了一些刺激。這次采訪能感受到他的態(tài)度比前兩次投入，他減少了插科打諢抖機靈的頻度，代之以認真地為自己辯護?！拔乙灿凶鲥e的時候，”他說，“我們拍一個MV，效果沒那么滿意；我花了24萬給玲花做了3套衣服，而且我跟服裝師差不多從晚上10點溝通到早上一點半。結(jié)果玲花懷孕了，能穿的就一套，這讓別人知道能笑話死我。但你做就是做了。演唱會也是，不做你就閑著吧。當你做完一場再做一場，做完之后你再回過頭來看：牛逼。不做沒事，什么風險都沒有?！?/p>

　　我轉(zhuǎn)述了龔華的質(zhì)疑：演唱會無非是藝人秀肌肉展現(xiàn)實力的地方。既然已經(jīng)在工體這么大的場子都開過了，干嘛還要去各地那些小場呢？

　　“你說到一個根本上的問題了，開演唱會是為了什么?！毙烀鞒f，“我可以明年就去香港開3場，臺灣小巨蛋我自己掏300萬就能開，沒人看？我送票不行嗎？回頭給你們媒體發(fā)點紅包，通稿一出鳳凰傳奇小巨蛋爆滿，再讓圈里大V一轉(zhuǎn)，這事就成了?！?/p>

　　“你會這么干？”

　　“我不會，傻子才這么干呢?！彼杆倩卮?，結(jié)束了這個扯淡。“演唱會是要讓藝人和你的受眾形成藝人的露面平臺的習慣性問題。這是一個長線，你要告訴你的受眾，告訴所有的媒體，你也要告訴你自己，從今天開始，什么樣的舞臺是我的。你要知道王菲除了她的演唱會現(xiàn)場，在任何地方你見不到她。王菲不能接商演嗎？因為她懶，不愿意掙這份錢？不是，這是定位問題。鳳凰傳奇早年沒開演唱會的時候，商演很多，確實也能掙錢，但這不是長線。我只有在演唱會這個舞臺，才能表現(xiàn)最精彩的我，就這么簡單。如果你不做，你的商演價錢就只能從70萬到60萬到50萬到20萬，慢慢你就下來了。

　　“你得讓你的小朋友從6歲開始看你的演唱會，然后到10歲的時候，再到你演唱會現(xiàn)場的時候，體驗那種懷舊感。你看羅大佑李宗盛這幫人，滾石30年這幫歌手，是怎么過來的。他們在30歲正當紅的時候就是要開演唱會，就是要做這個舞臺，讓這個舞臺變得成熟。”

　　“我覺得特別是從八項規(guī)定之后，一線藝人未來出路就是演唱會，你沒有任何其他平臺可走?，F(xiàn)在制播分離，你以前說我央視關系好，我能上節(jié)目，現(xiàn)在不好意思，中央臺的節(jié)目，中央臺的領導說了不算，誰說了算？人家燦星、光線傳媒說了算。所以你說你作為藝人，怎么保證跟每一個內(nèi)容制作方保持好關系？不可能，人家選不選你，完全看你現(xiàn)在有沒有人氣。你藝人怎么保證一個良好的市場反饋？你除了出專輯之外，還能干什么？

　　“你沒出路，惟一的出路就是做自己的平臺，就是開演唱會，一年比一年成熟，一年比一年更讓觀眾覺得賞心悅目，帶入感更強，互動性更好。觀眾來演唱會之后，看完不累，很開心回家之后還能想想。回頭電視上一看，那場我在，我覺得這就是你作為歌手活著的最高目標。”

　　我問他，鳳凰傳奇為什么不在演唱會上講講故事，或許這能讓互動更“走心”一點。

　　“我們這種人骨子里是自卑的，”他面無表情地答道，“我們不相信故事。我們3個人，我是漁民，曾毅是農(nóng)民，玲花是牧民，你讓3個中國最底層的人跟你講理想，怎么講？這個想法我一直很清楚，這是心里話，而且這種話我不回避。我們不需要在這件事上回避和包裝，事實就是這樣。兩個沒念過大學的歌手，我們都不想有故事。在藝人圈里，我們就屬于暴發(fā)戶。我們這種人是自卑的，別說給別人講故事了。我們自己永遠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設定目標，完成它，在這個過程中一點岔子不出?！?/p>

　　2014年的12月30日、31日和2015年1月1日，鳳凰傳奇將在五棵松體育館連開3場演唱會。內(nèi)地藝人中史無前例，徐明朝承認，這對他是個挑戰(zhàn)。

　　“我跟最好的朋友聊這件事，他說你不是要鳳凰傳奇玩這3場，其實是為了滿足你自己內(nèi)心的需求，是為了滿足你自卑的心理。我說我同意，怎么了？”

　　窗外暮色悄然降臨。玲花第三次敲開房門，提醒我們該吃晚飯了。“兩分鐘，”他抻著脖子，用直愣愣的眼神提交了他的申請，“最后兩分鐘。”

　　門關上了。

　　“說白了，我連做3場就是為了證明農(nóng)民自卑這件事。我覺得咱們從開始聊到今天，我認為我終于找到了真正想說的話。鳳凰傳奇，孔雀唱片在整個發(fā)展過程中沒有找到任何大哥大姐帶我們，我的任何發(fā)布會沒有請過牛逼的嘉賓，不像章子怡，不像范冰冰、李冰冰這種；我在微博上也沒跟任何大腕互動過。鳳凰傳奇從出來那天到今天，就靠他們兩個人在舞臺上演出來的，我們沒有借助任何所謂的外部力量，比如說一個有錢上市公司的背景，一筆雄厚的資金，一個牛逼的長者，比如說像姚謙、李宗盛、林夕，那種對藝人的栽培，沒有。這一路上也沒人跟我講過應該怎么做，我們也沒有得到任何幫助，除了央視，那是我們娘家，我從《星光大道》出來的。沒有任何其他媒體把我當掌上明珠一樣去捧，我也沒給任何人塞過錢，沒跟人搶過頭條，沒跟人炒過新聞：我們家這個跟誰誰談戀愛了，跟那個大腕牽手跟那個人怎么樣了，都沒有。我惟一能拿出來說話的就是事實。我今天演唱會可以請嘉賓來了，我可以請圈里很多所謂的知名歌手，但我覺得這個不是最重要的，我還要拿事實說話。我就是要告訴自己，告訴鳳凰傳奇告訴歌迷，這樣做我照樣可以走下去，而且相反我對那種宣傳越來越反感。你覺得這個過程是不是挺自卑的？”

　　在KTV局，鳳凰傳奇的音樂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歌單中，很多人會在一種狂歡的氣氛中加入合唱

　　三

　　神曲是這樣煉成的

　　2010年之后，一些中學的語文試卷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道題：《荷塘月色》的作者是誰？A.朱自清 B.鳳凰傳奇。

　　這首與朱自清散文同名的手機廣告歌重塑了很多人對這4個字的第一印象。在貴陽市郊區(qū)留學人員創(chuàng)業(yè)園，歌曲作者張超的文化公司坐落在一堆高新技術公司包圍的一座二層橘紅色別墅里。別墅四面草木葳蕤，不遠處有個長滿水草的小池塘，只是沒有荷葉。因為那首廣告歌太過著名，他將公司亦定名為“荷塘月色”。

　　生于1981年的張超接替了何沐陽，成為鳳凰傳奇在2006-2009年的主要詞曲作者。采訪當天貴陽午后氣溫逼近30度，張超身著灰色中式對襟盤扣上衣，他的相貌和不疾不徐的泡茶手法顯露出一種超出年齡的老成。從辦公室的陽臺望出去，同處創(chuàng)業(yè)園的科技大廈、高新軟件中心盡收眼底。荷塘月色是創(chuàng)業(yè)園里惟一的文化公司。在張超為鳳凰傳奇寫出的《自由飛翔》、《荷塘月色》尤其是《最炫民族風》走紅全國之后，當?shù)卣氐匾浴皟?yōu)惠的條件”將這棟別墅交付張超和創(chuàng)業(yè)合伙人使用。

　　“我一直沒覺得自己有多出名?！睆埑f紅的是他的歌，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作者?！艾F(xiàn)在走到很多地方，音樂論壇頒獎典禮，我說我搞音樂的，人家都不相信?！睂τ趶氖乱魳穭?chuàng)作的人而言，他的模樣相較那些長發(fā)蓄須的藝術家確實顯得過于普通。

　　“但歌曲是有名氣了，這我有感覺，而且會對我也有些影響。最直觀的就是——歌曲漲價了?！彼∮械靡庑Φ溃按蠓鹊臐q價在《最炫民族風》火的那段時間（2012年）。那時候找我的人太多了，沒辦法，我必須設置一個門檻，也是保護自己的一個方式?！?/p>

　　張超現(xiàn)在寫歌的報價是20萬。在《荷塘月色》之前，一首“也就幾萬塊錢”。

　　在被陳仁泰發(fā)現(xiàn)之前，張超是一個從中學教師崗位上辭職的自由職業(yè)人。他的大學專業(yè)是中文，跟陳一樣，他沒有任何音樂科班背景。他愛好音樂，希望自己能成為唱片公司的簽約作者。他將自己寫的歌投向各大唱片公司?！肮庥性~曲譜是不行的，他們根本不看，你必須做成小樣?！睆埑也坏饺顺?，便自己試唱錄音?，F(xiàn)在網(wǎng)上還可以找到張超演唱《我在貴州等你》的視頻，他承認自己“唱歌不好聽”。他的投稿一般沒有回音，偶有回復，卻是讓他不要再投了，“什么垃圾”。

　　2005年的一天，陳仁泰給張超打來電話，他剛從郵箱里聽到張超發(fā)來的《不要在寂寞的時候說愛我》。陳認為這是首好歌，問張超是否可以做孔雀唱片的簽約作者。

　　第一首歌給張超帶來了2000元的稿酬，以及一份他夢寐以求的簽約作者合同。在鳳凰傳奇的歌曲作者中，張超的地位最為突出。在《月亮之上》后，鳳凰推出的幾首傳唱度較高的作品，如《自由飛翔》、《最炫民族風》和《荷塘月色》，都出自張超之手。龔華在接受采訪時也承認，給鳳凰寫歌的作者中他最欣賞張超，“像酒越喝越醇，比較耐聽”，而鳳凰在張超之后的作品“沒有達到”。不過他也認為張超此后再未能寫出“一首火的歌”來。

　　“人總有個生產(chǎn)期，到后來發(fā)來10首里有9首不行，證明你這個人已經(jīng)走下坡了，”龔華說，“你還要公司提高待遇，我們肯定有想法嘛，對不對？商業(yè)嘛。”

　　“為什么沒再給鳳凰寫了呢？”我問張超。

　　“我沒有和他們合作了?，F(xiàn)在大家都是很好的關系，但是因為你不在其中了（簽約作者3年合同期滿），他們也不會主動聯(lián)系我了?！睆埑鸬?。

　　我提到成本問題——孔雀唱片傾向于在各個環(huán)節(jié)嚴格控制成本。張超表示從經(jīng)營者角度他可以理解孔雀的選擇，他仍然欽佩陳仁泰的判斷力。“他對我說最多的一句話是，你的歌太文藝了。我開始會想‘土老帽，你會聽歌么’。他說歌詞寫得他聽不懂，我就想聽不懂是你的問題啊，怎么能怪我？當然我會改，盡量直白，再直白。”

　　《自由飛翔》的原名是《一路芳香》，陳仁泰對張超說，這得改，我不知道什么叫“一路芳香”?！拔揖透某闪恕杂娠w翔’，他就說好這個行。我心想這沒什么技術含量啊。但后來我通過我父母知道泰哥是對的，因為之前我在家哼這首歌，他們老問歌名，問過好多次都沒記住。后來鳳凰傳奇唱出來，我說這歌叫‘自由飛翔’，欸一下就記住了。我覺得寫歌中跟泰哥的合作讓我學到很多，就說你要知道市場上真正要的是什么東西?！宦贩枷恪易约焊杏X挺好的，但它面臨市場的時候怎么辦？”

　　張超認為陳仁泰的耳朵代表了中國大部分人的接受程度?！澳銓懙锰逎筒荒軅鞒Ｋ允紫饶阋艹?，他能唱基本全天下都能唱。在KTV里面大家都能點唱到，這是他的原則。”

　　他給自己寫的歌定了個“五個一”原則：“在電視上看別人唱一次，在別人手機上聽人放一次，在KTV里聽人點一次，在別人嘴里聽人哼一次，”他想不起第五條，“諸如此類吧。我以前寫歌比較小資文藝一些，可能自己覺得特別棒，但我父母就覺得‘寫的什么啊’，但現(xiàn)在我寫的歌我父母就很喜歡。其實我寫歌就是給身邊的人聽。你選擇把音樂作為職業(yè)就要很慎重，你要對得起這個職業(yè)?！?/p>

　　張超的作品傳唱度高，但以《最炫民族風》為代表的“神曲”也廣遭詬病。在樂評人李皖看來，張超與何沐陽都延續(xù)了中國小調(diào)五聲音階的特點，但他認為何沐陽的作品要“好一點”，“鳳凰前期作品在作曲構思和歌詞語法的精煉上要勝過后面的。后來的文理上需要修改的東西很多，寫得很粗。拿《最炫民族風》來說，本來歌曲要有一個好的動機，讓你覺得特別美妙的回旋式的東西，這個歌曲就沒有，糊成一團了。段落、樂句上也提煉不夠。”

　　類似的批評還有“歌詞空洞無物”?！翱斩淳涂斩?，我要表達的東西就這么簡單。”張超自辯道，“‘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我就是要做到簡單?，F(xiàn)在的社會沒人有耐心坐下來玩味你的歌詞，沒時間。”他說新歌寫出來，做出小樣會給身邊的朋友試聽，他們有警察、工人，各行業(yè)的人都有。只要朋友們說歌詞聽不懂，張超就會修改。

　　張超平時聽歌很雜，開著電腦時他喜歡聽蝦米網(wǎng)的“大蝦推薦榜”。他說自己曾把中國二三十年每年流行的歌曲輸入軟件，得到一個旋律的“黃金線條”，“舉個例子，每首歌高潮部分的第一句和第二句一定是個八字形，第一句是往上揚，第二句是往下降，這在流行金曲里出現(xiàn)過很多?，F(xiàn)在我們自己辦公司，有時候要判斷這個歌值不值得拿錢去投，就可以用它來判斷?！彼J為符合“黃金線條”并不能保證歌一定火，但如果一首歌和黃金線條相差太遠，“基本可以斷定這歌紅不了”。

　　在旋律上，他信奉“8秒原則”?！坝袝r候我也想寫點有內(nèi)涵的，不顯山不露水能慢慢聽。但這樣的歌不吸引人啊，人家聽前奏不好直接切掉?，F(xiàn)在是8秒時代，8秒一到直接切。旋律抓住人，產(chǎn)生共鳴了，就是好東西?！?/p>

　　在跟孔雀唱片簽約的3年間，張超被選中的作品大約有10首?？兹傅脑瓌t是一歌多用，如《不要在寂寞的時候說愛我》鄭源唱過，TRY組合也可以唱，他們都是孔雀旗下的簽約藝人。孔雀要求作品直白的理由是，在認定商演是歌手掙錢王道的時代，他們希望歌曲能在現(xiàn)場“引起反應”?！拔覀兤蚬?jié)奏型和現(xiàn)場型?，F(xiàn)在發(fā)行專輯不現(xiàn)實了嘛，藝人現(xiàn)場唱起來下面要有人互動，太安靜互動不起來?！饼徣A說，“主辦方一看我花錢請你來，下面沒反應，感覺你不值錢！對不對？我得有動感，還沒唱音樂一出來就有反應啊，我再hello！感覺就來了。香港那邊的歌那么安靜沒起伏，所以沒辦法跟他們合作?！?/p>

　　“我覺得樂評對我們寫歌的沒什么意義，老百姓也不會看，他們才是寫得空洞呢?！睆埑f，他關心的問題是怎樣讓更多人唱他的歌?！昂芏嗳嗽贙TV是不敢拿話筒的，我希望寫的歌能讓更多人唱起來。大家跳廣場舞，有些人踩不著點子，聽到我這個一下就踩到了?！彼硎静荒芙邮堋按植凇钡呐u?！懊渴赘栉覀兓ǖ男乃疾灰姷帽绕渌?，每一首都是精雕細琢的。其實這些都不是最毒的，”他笑笑，“還有說鳳凰傳奇的音樂讓中國流行音樂倒退了20年——怎么能講這種話呢？好像說我干了壞事一樣。我沒有這個本領。只能說鳳凰傳奇讓大家審視到了當下流行的東西?！?/p>

　　通過網(wǎng)絡視頻可以發(fā)現(xiàn)，鳳凰傳奇的歌曲遠不止流傳于保安大叔的手機和廣場舞大媽的錄音機中，更年輕的聽眾正受到他們潛移默化的影響。5月4日下午一點半，在新浪微博搜索“課間+鳳凰傳奇”可以得到448條結(jié)果，鳳凰似乎是一些教師在課間調(diào)節(jié)氣氛的選擇。重慶一所大學的黨校結(jié)業(yè)典禮上，一群白色T恤的學員在臺上合唱《最炫民族風》，臺下觀眾里有個響亮的女聲rap總會適時地加入合唱：“留下來！”

　　張超參加兒子在幼兒園的畢業(yè)典禮，有個班的節(jié)目是舞蹈，伴奏是《荷塘月色》；另一個班唱的是《最炫民族風》。我問他坐在臺下是什么心情。

　　“好玩兒唄?！彼菩Ψ切?。

　　“你覺得小朋友唱這些歌合適嗎？”

　　“肯定不合適，我覺得他們也理解不了?！睆埑f，“可我回家一看我兒子的音樂教材，70%政治歌曲，一年級就開始唱井岡山，這干嘛啊？你那個民歌已經(jīng)跟時代脫節(jié)了。這太害人了，我希望將來也寫點兒歌?！?/p>

　　沒人找他寫兒歌，找過來的各地商家倒是不少。他們希望張超再寫出一首像《荷塘月色》那樣的廣告神曲，“我說這不可能，我完全沒有這把握?！?/p>

　　無論是張超，還是鳳凰傳奇的唱片公司或者徐明朝都認為，“神曲”可遇不可求。張超提到他的歌曲的市場就是中國的“二三四五線城市”?！霸谥袊鏊囆g商品只能是兩種，一是高端消費，就是很‘裝’的，高端藝術品；中間的中產(chǎn)階級最薄弱。我到北京看到很文藝的女孩子，問她這歌哪來的，‘網(wǎng)上下的唄’——你作為一個熱愛音樂的文藝青年，音樂應該買的才對啊。你能指望這些人帶動中產(chǎn)階級消費？”他反問，“還有一層就是俗稱的屌絲消費，像《傷不起》這種。前幾年中國的彩鈴嚇死人，就靠屌絲的消費。幾塊錢下首歌，他可以用好幾個月。還有勁舞團，QQ上面聽高品質(zhì)音樂的綠鉆，都是音樂上的消費。中國有多少縣城啊（約2000個），他們都是這個消費群體的。你要指望在國貿(mào)上班的那些人買個綠鉆？他肯定說一邊去?！?/p>

　　我曾經(jīng)將鳳凰傳奇界定為可識別度不高的“那類歌手”，李皖糾正了這個看法，“不不，你可能不大聽這類，其實這類歌手里明星輩出，而且都能被大家記住和識別。比如烏蘭托婭、降央卓瑪，太多了，只不過他們從來不進入（樂評人的）討論層面?！?/p>

　　后來我問過我母親，她果然能準確說出李皖提到的那兩位歌手各自的代表作，也不會將她們與鳳凰傳奇弄混?！叭绻f很多人聽就叫主流的話，我覺得鳳凰傳奇確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種主流音樂。主流不主流，你能不能在大街上聽到算是一個標準。你不想聽也能聽到，他們就屬于這種?！崩钔钫f，“這個領域的歌手數(shù)量和歌迷數(shù)量都很龐大，鳳凰傳奇在其中只是一個部分?！?/p>

　　很多人會將鳳凰傳奇歸入網(wǎng)絡歌手的范疇。徐明朝說，一定要把《月亮之上》歸結(jié)到《狼愛上羊》、《那一夜》這類所謂“網(wǎng)絡歌曲”里，他沒意見，因為他們開始流行的時間和渠道相近?！暗聦嵨乙嬖V你《月亮之上》跟這些歌本質(zhì)上是不一樣的，立意上也是不一樣的?！毙烀鞒f，“這類歌還有很多，像《傷不起》、《愛情買賣》，歌詞低俗，鳳凰傳奇就絕不唱這樣的歌曲。我們的每首歌都是正能量?！?/p>

　　盡管徐明朝每次幾乎說起“低俗歌曲”都會舉出《傷不起》的例子，但王麟——《傷不起》和《QQ愛》的主唱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卻大方承認鳳凰傳奇是她的奮斗目標?！拔姨貏e羨慕他們公司對他們的造型、緋聞都沒什么要求。但我除了唱歌之外，還需要每天不停去拍新造型。公司甚至要求我去拍戲，想增加曝光度。其實這是我特別不愿意做的事情?！蓖貅肟偨Y(jié)，原因可能在于自己的歌少，“如果每年都有歌出的話，可能就不需要做那些新聞了吧?！痹诹硪贿?，徐明朝坦承百人娛樂已經(jīng)一年多沒發(fā)什么新聞。他正在把這個給鳳凰傳奇做企宣的團隊改造成鳳凰傳奇演唱會籌備公司。他認為故意炒作對藝人是有傷害的，他甚至會拒絕一些找上門的獎項?！爱敃r要給我獎，但要收我錢，我告訴他們滾?！?/p>

　　“很多歌手需要拿那些獎，上排行榜，出一些新聞，那是要給老板交代，只有這些才能核定你的工作量?！毙烀鞒f，“我們這不需要這個，我就是老板。你再牛逼不還是為了開演唱會么？那這個我都干了，這個榜那個獎的不拿也無所謂?！?/p>

　　或許在方法論上，王麟和鳳凰傳奇的團隊都是“鄉(xiāng)村包圍城市”理論的信奉者。在知乎網(wǎng)——一個被認為是精英求知解惑的社區(qū)，王麟的助理在“為什么縣城里總是聽到鳳凰傳奇的歌和《搖擺哥》、《傷不起》、《終于你做了別人的小三》這樣的歌曲”的問題下作答：

　　現(xiàn)身說法。無論在哪個城市都有我的歌聲，我就是要一路路殺過三線城鎮(zhèn)的人民廣場、吹洗剪理發(fā)店、“樣樣一元”的兩元店，然后攻占下整個華人版圖。

　　“好多人都說鳳凰是網(wǎng)絡歌手，我覺得好奇怪，他們其實真不是。鳳凰是央視推出來的，”王麟說，“可能廣場舞用得比較多，被迫跟我們拉到了近距離上。我覺得我沒他們那么好，他比我們要高端大氣上檔次。”她覺得鳳凰某種程度上是流行音樂界的國貨代表，“中國90后00后小孩們根本就不聽國內(nèi)音樂，以前聽歐美，現(xiàn)在只聽韓國。如果再沒有鳳凰傳奇，都不知道中國的音樂是什么了。雖然鳳凰傳奇不見得能代表中國音樂，但最起碼是本土原創(chuàng)啊。你真的希望00后或者10后的小孩長大了，滿嘴是big big bang么？”

　　實際上，鳳凰傳奇在低齡人群中的影響力毋庸置疑，張超兒子所在的幼兒園和鳳凰傳奇演唱會上一首接一首跟唱的兒童都能證明這一點。徐明朝曾說起他的夢想，就是10年后鳳凰傳奇開演唱會，臺下的主力觀眾是15到25歲之間的年輕人，帶著他們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這些小孩現(xiàn)在是10歲左右，10年之后他們是20歲，那個時候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有話語權，他永遠是新事物的最主力群體。那個時候他們會說，我小時候是聽著這首歌長大的，《荷塘月色》、《自由飛翔》和《月亮之上》?！毙烀鞒f，“我希望鳳凰也能影響一代人。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能唱到10年之后?！?/p>

　　鳳凰傳奇在北京工體的演唱會，光道具就裝了30輛卡車。徐明朝表示，演唱會的所有軟、硬件組成部分都“堪稱華語音樂圈頂尖配置”

　　四

　　在工體

　　看鳳凰傳奇演唱會

　　2013年4月30日是鳳凰傳奇工體演唱會的日子，之前一天我們被允許進入彩排現(xiàn)場。在滑輪的調(diào)度下，工人們雜耍般在鋼筋架上下攀爬，向同伴展示他們靈巧的身手。從他們設備上殘留的封條能看出，他們曾參加過張惠妹和五月天的演唱會舞臺搭建。沒錯，舞臺是現(xiàn)搭的，百人娛樂的企宣提醒我們要輕上輕下，以免把它弄垮。晚上彩排開始，工人們安靜地坐在距離舞臺較遠的一處看臺，悠閑地擺弄起各自的手機，第二天數(shù)萬人將掏錢入場的表演對他們吸引力不大，直到《荷塘月色》的前奏響起。歌聲有效地攥住了體育場各個角落的注意力。工人們抬起頭，注目百米外舞臺上的那兩個人影，神情若有所思。

　　從舞臺正對面——也就是最遙遠的看臺望過去，寂寥無人的空間和喧囂的音響給觀者營造出一種置身宇宙深處的抽離感：聲光電聚焦于有如海市蜃樓般虛幻的舞臺。在那顆精致繁復的小人星球上，披盔戴甲的居民們煞有介事地排兵布陣，仿若螺螄殼中的道場般隱秘而滑稽。

　　徐明朝沿跑道獨自踟躕，似乎在檢查這場重金鋪就的盛典能否令他賞心悅目。他是鳳凰傳奇宣傳和包裝的總負責人，也是這場演唱會的策劃者。在此之前，他已成功運作鳳凰傳奇在北展劇場和奧體中心體育館的演唱會，兩個場地的座位數(shù)分別是2700和6000。按照歌手開個唱的進階規(guī)律，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五棵松體育館，那里能容納觀眾一萬人。但他們跳過了這一環(huán)，直接進軍4萬人的工體。這是個多少有些冒險的舉動。

　　從北展到工體，鳳凰傳奇用了4年?！吧萄莞嶅X，為什么要開演唱會？你得靠這個來證明自己的商業(yè)價值，你的號召力。”樂評人王小峰說，“你在北展兩千人，只能證明你剛剛出道。接著在五棵松或者首體，必須得在這樣的場地證明自己進階了。這些東西完了之后，你商演的價就不一樣。首體完了后就工人體育場了，內(nèi)地現(xiàn)在能在工體開個唱只有汪峰和鳳凰傳奇?！?/p>

　　他請來曾執(zhí)導張國榮、梅艷芳、張學友等人演唱會的香港導演張淑儀，曾擔任2008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音響總工程師的調(diào)音師金少剛，以及各種國內(nèi)頂級的，用徐明朝的話來說——“最貴的”伴奏團隊。演唱會的道具就裝了30輛卡車。徐明朝表示，演唱會的所有軟、硬件組成部分都“堪稱華語音樂圈頂尖配置”。

　　相較于費時費力的演唱會，商演對鳳凰傳奇來說要輕松得多?？兹赋嚾丝偙O(jiān)龔華透露，2013年鳳凰傳奇的單場報價是70萬元。他們要做的僅是登臺演唱3首歌曲，時長約15分鐘。而演唱會，兩人在近3個小時里要連續(xù)演唱28首歌曲。收益卻是個未知數(shù)，甚至沒人敢保證一定能掙錢。在演出開始前幾天，百人娛樂的員工向記者抱怨“中央八項規(guī)定”對演出市場影響很大，往年面向大型國企和事業(yè)機關的團體票現(xiàn)在不好賣了。

　　4月30日下午，我們在演唱會開場前采訪了一些觀眾。很多人全家出動，一些人表示這是他們首次現(xiàn)場觀看演唱會。一位公務員中年男性帶著妻兒一家三口，從2005年的《月亮之上》開始他們就是鳳凰傳奇的擁躉。妻子在網(wǎng)上訂好900元的3人套票，這是她給爺兒倆的一個驚喜。正讀高二理科班的兒子認為，鳳凰傳奇的歌曲好聽易學，“很亢奮”?！蹲杂娠w翔》很熱血，“挺激勵人”。有時他會和同學一起看路邊老太太們用《最炫民族風》的伴奏跳廣場舞，他們覺得好玩。

　　一位15歲的初三學生跟他年輕的哥哥和小姨同來，兄弟倆的父親——一位個體戶買的單。初中生認為鳳凰的歌有力量，歌詞直白易懂，不像某些歌手的歌“拐彎抹角”，他認為這種直率的表達方式很重要。

　　在300元票區(qū)記者還遇見一對六十來歲的老年夫婦。他們自稱沒有文化，要記者去采訪那些“有知識的人”。他們的女兒碩士畢業(yè)后在外企工作，這次的票就是女兒買的。但她本人沒來，因為她不喜歡鳳凰傳奇。老兩口喜歡鳳凰的理由是“有激情，新奇和時髦，玲花很豪放”。

　　觀眾在百無聊賴中坐觀天色由青黃轉(zhuǎn)為黛藍，兩位主演在各自的化妝間準備造型。6點左右開始吃晚飯——一種國產(chǎn)品牌的連鎖快餐，價格約20元。湖南人曾毅挑了份豆腐蓋飯，他抱怨沒有辣醬，看來他在開唱前并沒有忌辣。我問他如何鍛煉體能以應對演唱會的3個小時。

　　“睡覺?！彼乐埐患偎妓鞯卮鸬?，“如果KTV里每次唱鳳凰傳奇的歌就交1分錢給我們，那么這筆費用就很可觀。我想我會用這筆錢練成8塊腹肌?！?/p>

　　玲花的狀態(tài)要緊張一些，她緩解壓力的辦法是自言自語：“不吃飯還好，吃完這口飯喘不上氣了?！?/p>

　　7點20分，進入倒計時，演職人員不時高喊加油相互打氣，這讓后臺的氛圍變得愈發(fā)凝重而嚴肅。在安保人員驚異而好奇的眼神里，兩位藝人快步穿過走廊走到舞臺后的臺階旁。助理告知玲花一位小女孩要與她合影，她順從地配合，并給小女孩簽了名。閃光燈亮起瞬間，她試圖露出笑容，但效果不太明顯。

　　“還有兩分鐘！”有人喊道。

　　“這么快啊，人還沒坐滿呢。”玲花瞄了眼觀眾席，上座率讓她不太滿意。全場滅燈，觀眾的歡呼聲傳進后臺?；瘖y師上前給玲花最后補妝。

　　“還有一分鐘開始！”

　　“人還沒坐滿呢！”玲花又嘀咕了一次，沒人吭聲回應。她從助理手里取過她的綠色水杯，“咕隆隆”喝了一大口水。

　　大屏幕上首先打出百人娛樂傾情制作的字幕（注意不是孔雀唱片），后臺所有人屏氣凝神，靜聽觀眾跟著屏幕上的倒計時從10數(shù)到1。字幕變?yōu)椤傍P凰傳奇 2013”，導演指示舞蹈演員上臺。玲花和曾毅站在幕布后的臺階上，兩人同是一身白色裝束，神情嚴肅。厚厚的幕布掀開，干冰噴涌，鼓聲震天，兩人在一片煙霧繚繞中登臺，玲花的步伐稍有些急。旁人提醒曾毅走慢一點，以免踩到玲花夸張的拖地羽毛裙擺。

　　開場曲《一代天驕》出自他們2005年的首張專輯，傳唱度一般。從舞臺正前方不到十米處看玲花，或許是旋律蒼涼的緣故，她用力到些微顫抖的聲音讓人感覺到她如臨大敵的重壓。

　　開場后半小時，觀眾的情緒始終不太高昂。在臺上演唱2013年新歌《開門大吉》時，第一排有位戴著大蝴蝶結(jié)發(fā)夾的姑娘一直跟著玲花唱，內(nèi)場像她這樣善意的觀眾不多，她周圍是一群蹺著二郎腿神情漠然的鄰座。揮舞熒光棒的人很少，內(nèi)場的很多觀眾（他們的票是最貴的）竟低頭看起手機，似乎在出席一場乏味的新聞發(fā)布會。

　　演唱會的第一個小高潮出現(xiàn)在第八首歌?！逗商猎律返牡炎忧白囗懫?，全場觀眾發(fā)出得救般的歡呼聲，顯然他們期待已久。那些剛才還埋頭擺弄手機的人，此刻紛紛將攝像頭對準舞臺。

　　無論在內(nèi)場還是看臺，觀眾最激烈的反應就是跟著臺上一起合唱。如果不考慮夏天尚未到來，內(nèi)場很多人平靜而自得的表情看起來像在乘涼。小孩們背書般一首接一首地跟唱，他們用肆無忌憚的記憶力羞辱成人的沉默。在票價最便宜的180元看臺，一些年輕的觀眾站起身，他們揮舞著手臂大聲跟唱，并隨著節(jié)拍搖晃身體。這里沒有偶像型歌手演唱會上那種狂熱到不能自已的尖叫，也沒有讓人淚流滿面的傾情告白。也許這不能怪罪歌迷——鳳凰的歌曲較少涉及個人內(nèi)心情感，多數(shù)歌曲的內(nèi)容是贊美大自然。大約有1/3的歌曲能夠帶動觀眾合唱，在更多的時間里，觀眾只是靜靜地聽著那些熱鬧的歌，等待下一首他們能跟唱的。

　　兩位藝人倒沒有忘記主動與觀眾“互動”。在一些廣為傳唱的副歌部分，他們不斷將話筒伸向觀眾。玲花用她略微嘶啞的嗓音喊道：“開心嗎？過癮嗎？”曾毅則放松一些，多數(shù)時間他的臉上掛著一種打麻將贏了錢似的笑容，指揮觀眾的熒光棒跟隨他的節(jié)奏向左、向右。在唱《自由飛翔》前，他幾乎花了一分鐘自嘲“喲喲哥又來了”。

　　這段是全場最長的獨白了，他們沒有講自己從深圳歌舞廳一路唱到工體的勵志故事，也沒有與觀眾分享人生感悟。近3個小時的演出一氣呵成。他們甚至沒有像很多歌手那樣對歌曲的現(xiàn)場版本做一些即興改編——這樣可以制造一些新鮮感。“那樣會讓觀眾跟不上?！绷峄ê髞碚f，“曾經(jīng)收到過反饋意見，‘好好的歌不好好唱，我們想跟著你唱，你一改我們不知道在哪兒進了’?！?/p>

　　《自由飛翔》前奏響起，玲花說將帶來最后一首歌曲。一些四十來歲的女人們起身離座，她們說要早點走，以免一會人多挨擠。實際上這之后還有3首歌，包括那首《最炫民族風》，但這首歌在現(xiàn)場引發(fā)的共鳴并未超越《月亮之上》。在倒數(shù)第二首《中國味道》，歌者讓所有觀眾跟隨“搖擺搖擺，搖擺搖擺”的歌詞動起來?？磁_區(qū)的大部分觀眾都站起身，隨著旋律小幅度低揮著熒光棒，從某種角度看似乎在集體做法，臺上的人在數(shù)萬熒光棒的指揮下順從地翩翩起舞。

　　“各位觀眾，演出已經(jīng)結(jié)束，請有秩序離開。各位觀眾……”循環(huán)播放的終場廣播是個冰冷的中年男聲，如猝然闖入晨夢的鬧鈴將人們拉回現(xiàn)實。退場人流中，一個二十來歲打扮時尚的姑娘興奮地跟她的男伴說：180塊太值了，嗓子快喊啞了都。  （完）

 

　　在鳳凰傳奇的演唱會上，小孩們像背書般一首接一首地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