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2日,“銀河獎”在十六年后重返北京舉辦?!般y河獎”頒獎那個下午,位于芍藥居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里,中國最頂尖的科幻作家云集。剛剛獲得“雨果獎”的劉慈欣入座后,無數(shù)粉絲圍繞著他索要簽名,姚海軍則站在不遠處,時時關注著劉慈欣身邊的秩序。
姚海軍
《科幻世界》主編,劉慈欣的《三體》走向世界的幕后推手。
攝影_劉浚
姚海軍的工作職務讓粗心的人很容易混淆:科幻世界雜志社的副總編,雜志《科幻世界》的主編。
對于中國的科幻迷們來說,姚海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但對于不熟悉中國科幻文學的人,即便你沖著“雨果獎”的光環(huán),買回一套劉慈欣的代表作《三體》,在翻開書之后,還是會很容易忽略開篇那頁正反兩面、短短不到千字名為《寫在“基石”之前》的序言,以及下面的“姚海軍”三個字。
姚海軍對于非科幻迷是隱形的存在,這一點還體現(xiàn)在百度的搜索上,無論你是搜“劉慈欣”還是搜“科幻世界”,在這個號稱人工智能的搜索引擎,網(wǎng)頁右半部分會排列出很多相關的作家、編輯,就是沒有“姚海軍”。
但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認可他在科幻圈里的分量。中國著名的科普界元老董仁威叫這個后輩“科幻掘金人”,而著名的科幻作家韓松則褒獎他為“中國的坎貝爾”——在美國科幻文學界享有盛名的約翰·坎貝爾,是美國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的開山鼻祖,一生主要工作是主編《驚險科幻小說》雜志,培養(yǎng)影響了一大批科幻小說家。
之所以這么說,正是因為他是《三體》走向世界的幕后推手。
一個干粗活辦Fanzine的林場工人
少年時姚海軍讀的是技校,專業(yè)聽起來很氣派:土木建筑。但實際上,教授的就是建筑工人的必備技能:如何和混凝土,如何砌“三七墻”、“五零墻”,如何做拐角。技校里偶爾會開一些文學課,倒是姚海軍最喜歡的。
在技校里,姚海軍繼續(xù)像初中那樣癡迷著科幻,還有心發(fā)展關系不錯的同學,在小興安嶺明亮干凈的夜空下,教他們辨識星座。
但彼時中國科幻文學的氛圍遠沒有姚海軍頭頂?shù)男强漳前阃噶粒袊苹玫膬纱笾鲗⑾嗬^“倒下”:鄭文光因為打擊太大中風癱瘓,葉永烈從此放棄了科幻寫作。截至1985年,全國各地發(fā)表科幻作品的科普刊物紛紛關停并轉(zhuǎn),僅存只剩下《科學文藝》(《科幻世界》前身)和《智慧樹》(天津)南北兩家。
本來在這一年,為了解決刊物捉襟見肘的稿源問題,鼓舞作者士氣,《科學文藝》聯(lián)合《智慧樹》共同舉辦了第一屆科幻小說“銀河獎”征文大賽??蛇€沒等到頒獎那一天,便傳來了《智慧樹》停刊的消息。于是《科學文藝》成了中國科幻文學最后的陣地。
不過那時在北國的姚海軍不會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國發(fā)生著什么,他唯一的不爽是,在翠巒讀書的幾年,能夠買到的新的科幻小說越來越少了,最后數(shù)了數(shù),竟然沒有超過十本。
后來他才知道,中國科幻文學的那次短暫的春天就像劉慈欣筆下三體星球遭遇的亂紀元,出版社出書、書商用麻袋搶購動輒銷量幾十萬冊的好日子很快就停止了,普通讀者不愛買,出版社不敢出,作者們寫了也無處投稿,科幻圖書的迅速萎縮,苦的是姚海軍這樣的科幻迷。
為了了解最新的科幻圖書出版信息,姚海軍通過各種科幻期刊在邊欄上的作者信息,跟他們建立通信往來,既有已經(jīng)成名的鄭文光、吳巖,也有后來成為科幻大腕的韓松、星河,自然也包括《科學文藝》的社長楊瀟和編輯譚楷。
于是姚海軍也萌發(fā)了自己辦一本雜志的念頭,他想建立起一個橋梁,連接起作者、編輯和讀者,解決大家信息不對稱的困境。
1986年,還在技校讀書的姚海軍自任會長,成立了“中國科幻愛好者協(xié)會”——這是中國第一個自發(fā)成立的科幻愛好者組織,星河、韓松、王晉康、何夕、柳文揚等后來整整一代科幻界的骨干作家都是這個協(xié)會的會員。姚海軍用最原始的方法,自己籌錢,手刻蠟紙、油印出版了第一期屬于科幻愛好者的《星云》雜志。
那時的姚海軍不會想到,簡陋的《星云》,在二十年后,被中國的文藝青年們稱為中國科幻界Fanzine(同好雜志)的開端。
《星云》最初只有幾十冊,一年出三期,科幻迷們在上面推薦、點評作品,出版社在上面發(fā)布新書信息,作家們在上面跟讀者分享創(chuàng)作,吳巖還在上面與讀者分享自己的“科幻日記”。小小一本冊子,全世界的科幻信息都匯集其中,創(chuàng)刊后迅速在中國科幻界形成了影響。
1988年,姚海軍技校畢業(yè),被分配回林場做林業(yè)工人,后來又被分配到山下的儲木場,要跟著電瓶車屁股后面將從山上運下來的木材按照樹種和等級分類,分別碼放。
中國的很多科幻作家都說,中國人的生活往往最具現(xiàn)實科幻性,就像在新華社工作的韓松,白天是策劃重大新聞事件報道的領導,晚上卻能變成一個思想深邃的科幻作家,這樣的情況也適用于1988年到1997年之間的姚海軍,他白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頭兒,和工人兄弟們聊著粗俗的家長里短,享受著體力勞動的快樂。
出了一把子力氣之后,晚上帶著工友們下館子,吃餃子,點涼菜,喝酒。然后回到家,他就像被按下了轉(zhuǎn)換開關,進入跟白天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不管身體多累,編《星云》,印《星云》,寄《星云》。這些事情與白天的體力活形成了互補,慰藉著他精神中深層次的孤獨。
隨著《星云》在圈子里名頭越來越響亮,“訂閱量”也越來越大,許多科幻作家從中獲知國內(nèi)外最新科幻動態(tài),后來身為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的吳巖曾把《星云》帶到美國,作為中國科幻的代表雜志參加展出,引起了很大反響。
這為姚海軍帶來了小鎮(zhèn)人完全不知道的聲譽,也讓他感覺到了一點負擔:雜志的印刷資金急劇增加,郵費從八分錢郵票加一個兩分錢的信封,逐漸漲價,最后變成了八角錢的郵票加一個兩角錢的信封,光這筆近千元的郵費,就讓姚海軍拮據(jù)。1990年,楊瀟坐八天八夜的火車去荷蘭海牙,爭取到了“世界科幻協(xié)會1991年年會”在成都的舉辦權,更名為《科幻世界》的雜志社邀請姚海軍參加大會,姚海軍連路費都湊不出來,最終錯過了對中國科幻歷史的一個里程碑的見證。
1990年代后期,互聯(lián)網(wǎng)興起,信息時代到來,《星云》在千禧年悄然落幕,完成了它的使命。但姚海軍因為《星云》,卻成為了全國科幻迷心里的精神領袖,在這本小冊子的帶動下,北京、天津、山東、河南、四川,都有了類似的Fanzine,為中國科幻的下一次春天埋好了種子。
一個從拆信封干起的科幻編輯
1991年的“世界科幻大會”在成都的成功舉行,逐漸讓中國的科幻文學從嚴寒里緩過勁來。
就在這一年,科幻圈也發(fā)生了重要變化:新生代隆重登場。這主要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以后出生的人。他們的價值觀和寫作方式與老一輩有較大不同。
這些新鮮的景象最終促成了1997年《科幻世界》舉辦“北京國際科幻大會”,先是在北京開,媒體報道鋪天蓋地,除了科幻作家,還請來了多名俄羅斯和美國宇航員。在韓松的記憶里,北京會議結束后,又移師成都,在月亮灣度假村繼續(xù)舉行夏令營。
這次大會,讓姚海軍的生活徹底發(fā)生了轉(zhuǎn)折。本來他因為沒有路費以為自己會再次錯過盛會,但全國那些素未謀面的朋友們卻為他私下組織了一次募捐,為他湊足了車票錢。姚海軍現(xiàn)在想來,“那簡直就是一次眾籌事件嘛?!?/p>
他按時動身啟程,先到了天津見一個同樣辦雜志的同仁,為了給大會留念買了一個便宜的傻瓜相機,然后跟幾人一起來到北京,見到了更多過去十幾年一直在信里熟得不能再熟,但卻從來不知道長什么樣的哥們兒,開始了一場狂歡節(jié):白天在科技會展中心的大會上大家聽得心潮澎湃,會議散了大家在街邊的大排檔里繼續(xù)高談闊論,回到木樨地的地下室旅館,依舊激動得難以入眠。
就在這個擠滿科幻迷的地下室里,姚海軍遇到了山西《科幻大王》的副主編馬俊英。《科幻大王》是那時科幻雜志界新冒出來不久的“小兄弟”,很多人向馬俊英推薦姚海軍,二人在北京見面,一拍即合,姚海軍說:我這就回去打行李,然后去你那里報到。
哥們兒們到北京站為姚海軍送行,韓松非常堅決地塞給他一百塊錢,不容他回絕。每每回憶這段經(jīng)歷,姚海軍說:我就是被哥們兒們從山溝里拉出來的。
回到林場,先辦了請假,然后姚海軍帶著簡單的行李來到了太原。沒有合同、沒有編制,只有八百塊工資和一點租房補貼。
隨著馬俊英生孩子離職,《科幻大王》的前景黯淡,朋友們又紛紛勸他去成都的《科幻世界》,姚海軍先到成都“探路”,楊瀟接待他參觀了編輯部配備的電腦和無紙化辦公,譚楷帶著他去街邊吃著擔擔面,詳細介紹了雜志社的情況。那時《科幻世界》正迎來自己的黃金時代,年輕而有能力的阿來和秦莉剛到不久,整個團隊想把中國科幻文學向世界水平看齊的朝氣、心氣、志氣,毫無意外地打動了姚海軍的心。
第二次到成都,已經(jīng)是來入職。楊瀟問:你對工作崗位有什么要求?回答是:沒有要求。楊瀟又問:你對工資有什么要求?回答還是:沒有要求。
于是他被安排在最邊緣的部門“讀者俱樂部”,每天拆成堆的讀者來信。
1999年,因為當年第七期《科幻世界》的兩篇作品標題和題材與當年高考語文作文題《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撞車”,一時間,這本剛滿二十年的雜志在全國名聲大噪,許多原本反對孩子看科幻文學的考生家長,居然也開始搶購雜志,歷年的過刊、合訂本一夜之間幾乎銷售一空,雜志銷量也躥升至近四十萬冊。
也就是在這一年,姚海軍在簡陋的辦公室親手拆開了一個信封,看到了一個作者給《科幻世界》的第一份投稿。文稿用了當時少見的電腦打印,只有落款是手寫的——“山西娘子關熱電廠劉慈欣”。
姚海軍先看了一遍那個兩千多字的稿子,用偏愛“硬科幻”的他的話說,“宏大想象力、寬闊的視野便讓我為之興奮”,他將稿子轉(zhuǎn)交給時任編輯部主任田子鎰,田子鎰看完之后,準稿意見寫了四個字:描寫恢弘。幾個編輯們?yōu)檫@個稿子討論得眉飛色舞,阿來叼著煙推門進來,看完之后當場簽發(fā)。阿來對劉慈欣的才華大加贊賞,后來甚至專門為他的創(chuàng)作召開研討會,希望幫助這位作者在文學性方面再獲提升。
這一年,劉慈欣在《科幻世界》上發(fā)表了四篇作品,并且拿到了“銀河獎”,那些從1980年代末逐漸積攢下的創(chuàng)作雛形,后來最終震驚了中國科幻界。2000年《科幻世界》雜志邀請劉慈欣來成都參加筆會,在成都的茶館里,姚海軍第一次見到了劉慈欣——此乃后話。
還是在這一年,10月,阿來力排眾議,將姚海軍調(diào)進了編輯部,帶著他做“圖說科幻”。阿來用筆名“羊女”做了第一期,打好了樣板,就將差事交給了他。重新做編輯之后,姚海軍又開始有了想法:“經(jīng)營作家,讓作家中的佼佼者成為雜志的明星,成為雜志社的‘招牌菜’,這樣雜志影響力才會更大?!?/p>
姚海軍生出為作者單獨出書的想法。2004年,姚海軍選擇了杭州高中老師錢莉芳的《天意》打新人原創(chuàng)圖書頭陣,錢莉芳之前從沒寫過小說,但開創(chuàng)了穿越小說先河的《天意》,最終發(fā)行量超過十五萬冊,創(chuàng)下1983年以后中國原創(chuàng)科幻發(fā)行量最高紀錄。很多發(fā)行部的同事被書商追著要貨,著實爽了一把。
十多年后的今天,姚海軍回看《天意》,認為其意義在于:“它確立了國內(nèi)科幻作家的信心,讓大家明白,只要作品質(zhì)量好,科幻也是能夠成為暢銷書的?!?/p>
一個隱藏在劉慈欣背后的領軍人
2015年9月12日,“銀河獎”在十六年后重返北京舉辦?!般y河獎”頒獎那個下午,位于芍藥居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里,中國最頂尖的科幻作家云集,8月末就已經(jīng)來到北京參加國際書展的姚海軍早早站在會場的入場口,接待著作者們和科幻迷。
剛剛獲得“雨果獎”的劉慈欣入座后,無數(shù)粉絲圍繞著他索要簽名,姚海軍則站在不遠處,時時關注著劉慈欣身邊的秩序。
那個下午最后的高潮,是為劉慈欣頒發(fā)“科幻功勛獎”,頒獎者正是姚海軍。在出版界,一個明星作者與他的責編、甚至是翻譯互相成就,是一件常見的事情。但每每談到這個話題,姚海軍只是淡淡地說:作為一個編輯,在有生之年遇到明星作者是我們的幸運。
時間撥回到十年前,《天意》的意外走紅,讓姚海軍感到,可以嘗試出版一些長篇科幻小說了。他在年度筆會上對到會作家鄭重提出這個打算,甚至點名分派“任務”。姚海軍的想法與劉慈欣創(chuàng)作走向不謀而合。劉慈欣此時將之前已經(jīng)寫好的長篇《球狀閃電》交給了姚海軍,由雜志社聯(lián)系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這本書后來銷售了約五萬冊,劉慈欣和姚海軍都不滿意。
當劉慈欣第二部長篇《三體Ⅰ》的書稿完成時,姚海軍強烈感覺到這是一部與以往大不相同的作品,“必須要奮力一拼,讓更多人了解它”。為此,他想了一個新辦法。
“我們雜志的傳閱率為一比四,也就是每一期雜志通常有四個人看,以當時的銷量,每一期大約是一百多萬讀者在看?!币\娬J為這一百萬的讀者將是未來《三體》三部曲最穩(wěn)定的讀者。于是,他決定在2006年的《科幻世界》上連載《三體Ⅰ》。
這也是迄今《科幻世界》歷史上唯一一次全文連載一部長篇作品。整整八個月的連載,讓劉慈欣和他的“三體世界”贏得了青年讀者的狂熱喜愛。
有了雜志的預熱,《三體Ⅰ》單行本自然提上日程。中間有些波折:稿子送審沒有通過。經(jīng)過修改,圖書才順利出版。當時讀者把購書款匯到雜志社,雜志社門口就停著一輛面包車,每天整車整車把書運往郵局,再發(fā)往全國各地。要發(fā)的書太多,郵購部的人上個廁所都是一路小跑。
姚海軍一直將劉慈欣成為一個科幻分享者,2008年5月《三體Ⅱ黑暗森林》出版,“黑暗森林法則”后來成為了每個科幻青年都能熟練背誦的那段落,作品中“宇宙社會學”、“猜疑鏈”等概念的設定,都讓姚海軍一度擔心劉慈欣不可能做到自我超越,評論界和科幻迷也普遍認為劉慈欣或會就此擱筆,因為很難再找到超越前兩部的思路了。而劉慈欣近三年的沉寂,也似乎在坐實外界的猜測。
在焦急的等待中,2010年8月,還是姚海軍第一個看到了《三體Ⅲ》的初稿。僅僅只看了一部分稿子,姚海軍就激動得徹夜不眠,熱淚盈眶,迅速放出消息:“比想象中的要好!比第二部更好!絕不會讓人失望!”
三句話給翹首以待的幻迷巨大的期待。兩個月后,沒有走雜志連載的老路,《科幻世界》聯(lián)合重慶出版集團直接推出了單行本《三體Ⅲ:死神永生》。這本小說中奇異瑰麗的想象,深邃嚴肅的思考,除了讓韓松等科幻作家們感覺自己被“碾得粉碎”,也讓當時還處在如日中天的微博變成了一種“現(xiàn)象級作品”,原來從不讀科幻的演員、音樂家、詩人、IT精英、投資人等三教九流的人都開始在微博上大發(fā)自己的讀后感,果殼網(wǎng)科學活動主持人小姬的說法也流行開來——世界上分成兩類人,讀過《三體》的,和沒有讀過《三體》的。
姚海軍對中國科幻作家們個體的作品水平有著自信,但他同樣明白與美國相比,中國科幻的最大的短板之一在于“產(chǎn)業(yè)化”。相比五年后各個影視公司、視頻網(wǎng)站們對于“IP”(知識產(chǎn)權)重要性鋪天蓋地的轟炸,在《三體》三部曲完結后的一年半里,它的口碑并沒有對科幻文學市場造成什么根本性的顛覆。
姚海軍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第三次浪潮”(中國科幻文學前兩次發(fā)展浪潮在1980年代初、1990年代中期),把更多“新人”托舉出水,讓大眾所知?!犊苹檬澜纭冯s志社與作者們加快進度,開始繞過雜志直接出書,或者先出書再去雜志發(fā)表作品。
2011年,遠在比利時讀哲學博士的寶樹在看完《三體Ⅲ》之后被激起了創(chuàng)作欲望,他僅用了三個星期就寫出了一部續(xù)集,并開始在網(wǎng)上連載。姚海軍經(jīng)人推薦看過作品后,決定為這位從未謀面的年輕人出版《三體X:觀想之宙》。
這本《三體》系列的同人作品將劉慈欣作品里一些尚未展開的情節(jié),通過合理的想象,自成一章,讓很多“磁鐵”(劉慈欣粉絲)們看完之后大呼過癮,甚至連劉慈欣自己也說:寶樹將他自己為《三體》寫個別傳的想法打消了。
半年后,寶樹開始在《科幻世界》雜志上瘋狂地發(fā)表作品,僅2012年就發(fā)表了《在冥王星上我們坐下來觀看》等六篇作品,一舉贏得當年的銀河獎新人獎,也成為出道第一年發(fā)表作品最多紀錄的保持者?;貒?,寶樹成為一位全職科幻作家。
這一年的一個夏夜,中國教育圖書進出口有限公司出口綜合部總監(jiān)李赟通過廣播認識了《三體》,買書看過便欲罷不能。隨后,這家公司找到《科幻世界》,簽約購買《三體》三部曲的英文版權。
后來,李赟他們與全球知名科幻出版社托爾出版公司(Tor Books)討價還價了九個月,《三體》英文版終于在去年11月落地大洋彼岸?!啊度w》在美國大獲成功,我們多少是有預期的,因為中國科幻界為此已經(jīng)做了太多鋪墊。你們可能覺得美國壓根不了解中國科幻文學的發(fā)展,事實并不是這樣。我們每年會有很多交流,美國科幻作家會來中國,中國科幻作家也會去美國。說得通俗一點,《科幻世界》這期發(fā)了什么文章,美國科幻界都會關注到?!币\娬f。
好消息傳來時,《三體》的電影改編權幾年前被以三十萬“賤賣”給國內(nèi)一家影視公司的消息也被曝光,很多“磁鐵”表示無法接受,姚海軍為此承受了不小的壓力,但他也只能在私下的飯局上小小訴說一下委屈:“都說《三體》的電影版權賣得便宜,但當時的情況是,除了這唯一的一家公司,一直都沒有第二家來買??!”
《三體》在西方科幻文學界影響力的持續(xù)擴散,終于讓劉慈欣斬獲了“雨果獎”,成為了2015年媒體聚光燈下的寵兒,電影《三體》的炒作計劃也隨之展開。在北京“銀河獎”頒獎結束之后,請劉慈欣簽名、購書的人在禮堂里排起了長隊,姚海軍站在后面幾排的座椅過道那里,眼中卻有一點隱隱的憂慮,他知道《三體》給劉慈欣帶來什么榮譽都不過分,但他擔心,“媒體過于聚焦在他一個人身上了,對中國的科幻文學沒有什么好處?!?/p>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姚海軍曾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來形容中國科幻的現(xiàn)實圖景,“目前中國科幻新生力量和當下市場需求之間還有很大的不適應。很多優(yōu)秀的寫作者,發(fā)展一段時間就離開了科幻”。
“現(xiàn)在中國科幻文學的核心創(chuàng)作者就那么多,”姚海軍伸出兩只手,張開十指說,“年輕作家隊伍規(guī)模有限,其中能創(chuàng)作長篇的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這就是中國科幻的現(xiàn)實。與美國相比,我們在產(chǎn)業(yè)化程度上也是存在差異的”。與他的描述對應的細節(jié)就是,2015年“銀河獎”的長篇小說獎項是空缺的。
雖然姚海軍一直希望科幻文學在中國可以熱起來,但現(xiàn)實里,從2013年才開始變熱的科幻文學市場,就像《三體》里那個“宇宙文明兩條公理(文明要生存、文明要不斷擴張/宇宙資源總量不變)在現(xiàn)實中的某種投射:能持續(xù)創(chuàng)作的作者就那么多,但很多出版社、書商都想切蛋糕,結果就是:搶人。
作為過去三十年里的科幻文學陣地和精神家園,《科幻世界》這個平臺聚攏了國內(nèi)最多的科幻作者,自然會成為別人挖墻腳的對象,很多作者選擇將作品的版權留在《科幻世界》,幾乎都是因為對姚海軍等一批編輯的提攜之情。有一個作者曾經(jīng)以為手頭緊張,將版權賣給了一個書商,但附加的條件是:書商必須要去一趟成都,當面跟姚海軍道歉。知道“對手”來跟自己道歉,姚海軍心里五味雜陳,只能選擇躲起來不見。
《三體》后繼的效應還在繼續(xù),在上半年,姚海軍奔走各地,推介理論物理學家李淼的新作、科普圖書《<三體>中的物理學》,李淼在武漢舉辦的讀者見面會上說,在姚海軍和劉慈欣等人的“鼓動”下,他的興趣不僅僅局限于科普,甚至也開始寫科幻小說了。
現(xiàn)在,姚海軍手頭正在編輯劉慈欣的首部隨筆集《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其中收錄劉慈欣從事科幻寫作以來的三十篇文章,不少都從未面世。除此之外,姚海軍還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推動中國的科幻文學產(chǎn)業(yè)化。《科幻世界》創(chuàng)刊三十六年,前期的鐵桿粉絲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社會的精英,很多人都想將科幻產(chǎn)業(yè)做大,劉慈欣作品帶動起來的熱度,以及政府推動文化產(chǎn)業(yè)的大背景,讓這個以前起起落落的類型文學開始變得像那只進入風口的豬。
在今年“銀河獎”頒獎的前后,姚海軍在北京的日程安排異常緊張,除了頒獎典禮,陪劉慈欣接受國家領導人的會面、與銀河獎的贊助商和影視公司繼續(xù)談版權開發(fā)、組織這個圈子里的重量級作者和投資者坐在一起規(guī)劃未來,去搭建一個理想的平臺,在成都和北京之間飛來飛去,已經(jīng)成為他的常態(tài)。
盡管這個宏大的夢想在實現(xiàn)過程中還有諸多不順,但姚海軍有理由樂觀——在世界文學歷史上,作品被翻譯成其他語言數(shù)量的作家排名上,排在第一位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第二位的就是凡爾納,推理和科幻,都可以壓倒莎士比亞。即便是百年后的《三體》,除了英文版已經(jīng)面世,七八個小語種版本也正在陸續(xù)翻譯。
“從根本上講,科學幻想與民族的夢想有關。英國和美國,不僅有全球夢,還有太空夢,因此這兩個國家一個成為科幻文學的門戶確立之地,一個成為科幻文學的中興之地。現(xiàn)在中國人的夢想正在被打開,因此,美國科幻作家大衛(wèi)·布林等人預言的‘科幻的未來在中國’的可能性正在提高—當然,這也需要我們的思想更加開放,更具包容性。”姚海軍說,“我骨子的想法是,通過科幻作品更新中國人的想象世界。”
【責任編輯: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