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12月第一個周末是三班同學定下的聚會的日子。多年未見的蘇亞因送學生參加數(shù)學競賽再一次爽約。她從未參加過我們的聚會,理由多得是,學生生病了,上課走不開……竟讓人無法反駁。
我和蘇亞上學時住同一個寢室,多年未見,促使我更加想見到她。既然她不能來,我可以去找她。于是我約了另一個舍友欣園去看她。那地址很難找,山里人煙少,想找人問路都難,即便遇到人了,說話又聽不懂,導航時不時地出錯,有一回導到一條羊腸小道上,我們嚇壞了。最后,總算在天黑前找到了,也是萬幸。她刨紅薯剛回,見面就夸我們有口福,能吃到純天然、無污染的紅薯。
夕陽已下至地平線,光很柔和且溫暖,像極了我們十幾歲年紀時整日聚在一起的心情,即使只喝得起稀飯,因為互相關(guān)心愛護,心情也是美美的。那時,我們總喜歡在傍晚時聊心事,兩三個要好的,結(jié)伴在學校的操場邊席地而坐,細細密密說著小心思。蘇亞當年想考師范學校,因為她偏內(nèi)向,覺得面對孩子比較有信心。欣園想去銀行,她姐姐讀銀行學校,是全家人的驕傲,也是她的偶像。我們約好了,填寫志愿的時候認準方向。
蘇亞的學校在半山腰,總共四間房,兩間是教室,一間是辦公室兼蘇亞的宿舍,還有一間是閱覽室兼?zhèn)}庫。她的家在山下鎮(zhèn)子上,離這里很遠,她一般一個月回家一次,帶些糧食回來。她在學校附近的山地開墾了些地,種了蔬菜和紅薯、土豆等,供她和學生們中午吃。飯是她自己做,菜和飯一起燜,時間有限,做不到飯是飯菜是菜。
這所大別山深處的小學,原本是廢棄了的。許多村民走出大山去打工,經(jīng)濟能力好的把孩子送到鎮(zhèn)上讀書,這里的老師們也都調(diào)到鎮(zhèn)上的學校了。但是也有經(jīng)濟條件不好的,有因病致貧的、父母離異的、姐妹眾多的等等,就有孩子上不了學。
蘇亞本來是她老家鎮(zhèn)上的一名小學教師,經(jīng)人介紹,處了一個軍人男朋友?;楹螅煞蚧匕不绽霞?。白墻青瓦,她很是喜歡。丈夫轉(zhuǎn)業(yè)后回原籍,她辭了原來的工作,真的是嫁雞隨雞了。她逐漸了解到附近有失學的孩子,做了一個統(tǒng)計,居然有十好幾個。她大驚,沒有文化,意味著這些孩子永遠走不出這大山。她決心改變這一切,得到了丈夫的支持,也得到了當?shù)匚慕滩块T的批準,聘請她為代課教師。
她把這所廢棄的小學拾掇出來,把附近的失學孩子召集了來,安安心心地做起了代課教師。我問她工資多少。她說,開始是150元,那是2000年,今年漲到了800元,全都用來買圖書和文體器材了。家里經(jīng)濟主要靠她丈夫打工掙錢,還有公婆種的幾畝茶樹,全家人都支持她。
晚上,頗冷。我們仨圍著火爐,火爐邊上擱了一圈紅薯和土豆。我說,蘇亞,你有皺紋了。她說,快50歲了還沒皺紋,那我不成山妖了。我啞然失笑說,你知道嗎?我用過山妖這個筆名。她說,我大概能知道,我訂閱了不少報刊,??吹侥愕奈恼拢銓懙奈淖譄苫椅乙舱J得。欣園說,那時候每周寫一篇作文我們都犯難,你是拿到題目就開寫,每次寫三篇。我笑了,那時候我多傻。蘇亞說,不是傻,喜歡是真的。
欣園沒有進銀行工作,她的媽媽說家里有一個在銀行就夠了。所以,她做了特殊學校的教師。她讀大學的時候去特殊學校參觀過,回來后就選修了手語和唇語課。她的媽媽旁觀者清,知道她之前想去銀行只是被姐姐的優(yōu)秀給蒙住了眼睛,她也應該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熟悉手語和唇語的欣園去特殊學校面試,一下子就通過了。自從參觀過特殊學校,某些種子已經(jīng)悄悄種在她心里了。
蘇亞提議說,我們出去看星星吧,可美了。雖然是冬季,銀河一瀉千里,星星閃著清亮的光芒,照亮人的心。此時此刻,我們?nèi)诨谶@深邃黝黑的夜空下,忘了時間。記得當年,我們也曾意興闌珊地跑到宿舍樓頂去看星空,對著星星許下對未來的期許。幾十年過去了,星星依然明亮,我們也各自獨立堅定。
回到屋里,爐火閃耀著明凈的光芒,紅薯和土豆熟了,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蘇亞說,這是我做的唯一為稻粱謀的事情。那一晚我想了很多,眼角不由自主地濕潤,有些話想說卻又哽咽。蘇亞和欣園,有理想并為之努力的你們,真的很美,就連鬢角露出的白發(fā)也都寫滿了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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