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讓 楊陽著
作家出版社
黃河是母親河,是華夏文明的生命河。依黃河而居的先人們創(chuàng)造了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從邈遠的史前時期,綿延數千年,它們植根于百姓的日常,隨同生活的變遷,有生長,有發(fā)展,但也會有消亡?!敖裉?,殘存的古老民俗正面臨前所未有劇烈的文化轉型危機”,楊先讓在《黃河十四走黃河民藝考察記》一書的序言里如是說。
為了“走黃河,訪民俗”,從1986至1989年,中央美術學院民間美術系主任楊先讓帶領靳之林、馮真等人,扛著攝像機、錄音機、照相機和畫夾,足跡踏遍青海、甘肅、寧夏、陜西、山西、河南、河北、山東等地,記錄數萬字筆記,拍攝數千張照片,研究上百種民間藝術品,進行系統(tǒng)的田野考察。由此,誕生了楊先讓和女兒楊陽合撰的《黃河十四走》這部裝幀精良、圖文并茂的民藝“紙上博物館”。
這座“博物館”陳列的展品包括石雕、巖畫、瓷器、木偶、皮影、面花、剪紙、刺繡和布制品等幾大類。楊先讓將這些“展品”的共性歸納為“黃土文化與本原藝術”。中國神話很早就有女媧摶土造人的傳說,這些民間工藝品的材料或直接取之于土,或是從土里長出的植物、糧食或加工品,最終都會“塵歸塵,土歸土”。它們的造型和式樣同樣具有“土里土氣”的特點,無非是一些鬼怪神靈或者日、月、山、雞、魚、蛙、虎、猴、龜或者各式形態(tài)的小孩兒,顏色也無非就是金白、木青、水黑、火紅、土黃等幾種基本色。年年歲歲,似乎都沒有什么大的變化。
民間藝術是中國美學、哲學與百姓生活、民俗與習尚的結合成果。誠如楊先讓所說,“程式化是中國藝術的普遍傾向,也是整個民族藝術的共同特點”。民間工藝的意象符號很明確。比如五色其實就是五行的具化運用。陰陽相交而生萬物,則萬物有靈,祭天地、拜祖先、祀鬼神、驅邪魔、求庇佑、望子孫繁衍,以信仰紓解苦難,連通生死,因此這些民藝品主要用于婚喪嫁娶、廟會宴席,或是給家人尤其是小兒辟邪。除了專門的民間工匠,心靈手巧的農村婦女構成了創(chuàng)作者隊伍的一支主干力量。她們并不懂得何謂“藝術”,卻時時刻刻在創(chuàng)造美,這種“業(yè)余性”是自發(fā)的無拘束的創(chuàng)造力的蓬勃源泉。
雖然指導思想集中單一,但成品姿態(tài)各異,看上去粗糙、簡陋,卻在騰挪轉移的細微變動中,折射出無窮的想象力。同樣是石獅子,有些地方的顯得憨態(tài)可掬,有些地方的就表現得猙獰可怖;同樣是皮影,由于眉眼、鬢角與嘴的細部處理不同,陜西與河北的生、旦造型就體現了或秀氣或英爽的不同氣質。到處都有的布老虎和面人兒,看似差不多的枕巾床套鞋墊香包,經過楊先讓的仔細比較,就能看出各自的地域特色,或者出于個人的自由發(fā)揮和靈機一動。人首蛇身,鳥腹有獸,象中有象,匪夷所思,大膽夸張,模糊抽象……它們違反科學?沒關系。這是人類深層意念的自然流露。風從民間來,樸野、蠻動、活泛,生生不息。
20世紀80年代實施的這次黃河流域民間藝術考察,并非個例。當時神州大地到處是漂流長江、走遍長城等類似行動。這股潮流實際上意味著傳統(tǒng)文化的熱烈回歸。近代中國遭遇了激蕩百余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無論物質文化,還是精神生活、社會習俗,都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尤其是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面臨全球化的挑戰(zhàn),以黃河文化為代表的農耕文明日益衰微,鄉(xiāng)村家園漸行漸遠?!白唿S河”既是搶救的迫切需要,也是對回歸的呼喚。傳統(tǒng)民間文化在我們的當代生活中投下的影子,在我們當代人頭腦里塑造的理念,遠比我們意識到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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