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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唐詩就是一場太陽和月亮的戰(zhàn)爭

來源:新華網(wǎng) 作者:      2017-07-13

 

 ?。ū疚倪x自《六神磊磊讀唐詩》,王曉磊著,新經(jīng)典文化2017年7月版)

  一場又一場日與月的戰(zhàn)斗,仍然在不斷爆發(fā),讓人眼花繚亂。

  比如哪一首是最好的五言律詩?一位叫王灣的高手先聲奪人,拋出了關(guān)于太陽的金句: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同時代的大師張九齡,則以一首關(guān)于月亮的神作捍衛(wèi)了自己的江湖地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接著,王維出手了,歌詠的是太陽: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大師杜甫淡淡一笑,又寫出了《旅夜書懷》: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他們從五律殺到五絕,從初唐殺到晚唐。有“藍田日暖”,就有“月落烏啼”;有“落日照大旗”,就有“月下飛天鏡”;有“白日放歌須縱酒”,就有“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有“東邊日出西邊雨”,就有“露似珍珠月似弓”。

  終于,廝殺進行到了最激烈的階段。一頂萬眾矚目的金冠被捧了出來:誰,是唐詩的第一名?

  它一直被不少人認為是屬于太陽的,正是崔顥的《黃鶴樓》:“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p>

  相傳李白看到了這一首詩,都覺得服氣,說自己沒法再寫黃鶴樓了。這首詩也經(jīng)常被列為唐詩第一—連李白都為它低頭,誰還敢質(zhì)疑呢?

  然而這一年,后世有一個大學(xué)者叫做李攀龍的,在做一本詩集。

  他隨手翻讀著一卷又一卷材料,忽然,在一些前人編的詩歌選本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首詩。

  這首詩,很冷門,向來不太被人重視。只因為它是一首樂府詩,這才幸運地被一些樂府詩的集子保留了,傳了下來,否則說不定都已經(jīng)失傳了。

  李攀龍激動得一拍桌子:“這樣牛的一首詩,居然沒有人注意它?”

  他讀了又讀,鄭重地把它選了出來:我要推這首詩!

  有了大才子的力推,從此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開始爭相傳誦著它,這首詩的江湖地位也青云直上,從當(dāng)初的默默無聞,變得蜚聲天下: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它就是被埋沒了數(shù)百年的《春江花月夜》。

  它華麗又空靈,深沉又壯美。學(xué)者稱它為“孤篇橫絕”,這一句評語后來被通俗地演繹成了另一句話:孤篇壓全唐。

  看來,日月之爭徹底勝負已分了?

  不是的。“孤篇橫絕”,是一座耀眼的金杯。但是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五萬篇唐詩中,究竟哪一首,才是全世界華人的共同記憶,不論生長環(huán)境、教育程度、宗教信仰,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千古一詩?

  讓我們的目光來到盛唐。我們的老朋友王之渙,正昂然立在鸛雀樓頭,高高舉起了權(quán)杖: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我們之前介紹過這首詩。這二十個字,之洗練,之壯闊,之雄視千古,仿佛不是出自人的手,而是出自神的剪裁。它是唐詩里的最強音,是盛唐氣象最完美的代表。

  如果沒有下一首詩,“白日依山盡”要奪魁的。我們每個小孩子背的第一首詩,都會是它。

  然而,在這最最關(guān)鍵的一戰(zhàn)里,李白出手了。他是帶著一身月色而來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論境界、論匠心、論巧奪天工,“白日依山盡”都不輸給“床前明月光”。它是輸給了人心—前者是宏偉的豪言,后者卻是心靈上柔軟的一擊。日間的浩蕩氣象,再寫到極處,也終究沒有月下的相思打動人。

  這兩首詩,其實也正是中國人矛盾的兩面。在白天,裹挾在大時代的征塵里,為了生存和理想奔走,勉勵自己“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在夜晚,則又每每想起了鄉(xiāng)土、故人,“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潸然淚下。

  太陽和月亮,對于中國人來說,早已不只是遙遠的天體,它們早已鐫上了李白、杜甫、張九齡、薛濤們的悲憂喜樂,并時時提醒著我們,在千百年前的某一日、某一夜,那些才華橫溢的先人們看著它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責(zé)任編輯: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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