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了新推出的現代民族歌劇《林徽因》,很欣賞該劇對題材的挖掘角度。
家中那本紙張變得黃黃的、梁思成主持編印的《宋營造法式圖注》,讓我深深欽佩梁思成對中國古建筑的繪圖功底,而這其中大量的測繪數據是林徽因幫助丈量獲取的。那幀林徽因爬上梯子丈量山西五臺山佛光寺經幢的圖片,是建筑學家林徽因的真實寫照。在我心目中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一對建筑師伉儷。后來學習中國現代文學史,知道了徐志摩,學習形式邏輯用的是金岳霖的教材。再后來,看到坊間有徐志摩與林徽因、陸小曼、凌叔華的情感周旋,甚至有金岳霖與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傳聞,然而這些在文學史、哲學史和建筑史中是不出現的。
在歌劇《林徽因》中,徐志摩妄圖拋棄已有身孕的結發(fā)妻子張幼儀,鼓勵林徽因作為一種“新人”來成為第三者,但林徽因以自己是“舊人”為由而拒絕,這一戲劇矛盾到此為止,沒有演繹為情感劇,從而徐志摩止步于一名“文藝青年”,而林徽因的人物形象則發(fā)展成為一代建筑大師。同樣,金岳霖則只是在“北總布胡同客廳”一場戲中出現,僅只對生命的定義發(fā)表自己的哲理感慨,而非發(fā)展為中國的“奧涅金”。歌劇其后的戲劇線索是林徽因與梁思成致力于中國古建筑的探索發(fā)掘,在沉疴之中為面臨拆毀的北京古城墻而抗爭。如果引入有關徐志摩與林徽因、陸小曼、凌叔華的種種八卦,有關林徽因與金岳霖之間的柏拉圖式的情感,那么很容易形成司空見慣的愛情糾葛,制造出所謂的戲劇沖突。但是歌劇《林徽因》并不是將林徽因的歷史任性裝扮,劇中的林徽因不是民國初年沉浸于風花雪月的社會名媛,而是有著更高的定位。
題材之后是筆法。在文學領域,人們對于自然與社會的感懷是通過戲劇還是通過詩歌來抒發(fā),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側重。英國莎士比亞一個人的光芒足以遮蓋拜倫、雪萊和濟慈;而在中國,人們言必李白和杜甫,湯顯祖和關漢卿要等到談到戲曲才會提及。綜合舞臺藝術歌劇包含了戲劇與詩歌,瓦格納絕對以戲劇為第一要素,他的樂劇選擇的是戲劇沖突極為強烈的筆法。然而,有些歌劇因題材所致,戲劇沖突并不激烈,劇情中并沒有太多的懸念,因此添加太多的戲劇橋段勉為其難。法國作曲家馬斯涅的歌劇《威特》便是如此,以詩意抒情為主。晚期浪漫主義作曲家理查·施特勞斯在音樂技巧上傾向于瓦格納,但他的歌劇作品多有詩意抒情化的傾向,如《隨想曲》等。還有的歌劇由于戲劇沖突并非作者所長,例如柴可夫斯基以普希金長詩為藍本創(chuàng)作的歌劇《葉甫根尼·奧涅金》,便定義為室內抒情劇。因此,瓦格納的戲劇第一性是老生常談。
歌劇《林徽因》也是以詩意抒情為主,而抒情的目的是刻畫人物形象。歌劇《林徽因》的戲劇結構為10個板塊式場景連綴,一種寫意的結構。全劇從“北總布胡同客廳”、“劍橋大學”、“佛光寺”、“重慶”、“國徽”、“城墻”等場景從多個側面塑造林徽因?!读帧穭〉囊魳芬允闱閷懸鉃榛{,一直在高雅的格調中推演,一系列的詠嘆調都體現出女主人公的人文氣質。聲樂寫作不僅有詠嘆調寫法,也有藝術歌曲或歌曲,詠唱與對白相間,規(guī)避了洋腔洋調、瓦格納式的宣敘調,使得戲劇進展流暢,熱點環(huán)節(jié)安排有諸多重唱、合唱。
該劇為中國歌劇舞劇院陳小朵音樂戲劇工作室制作,陳小朵擔任劇中女一號。在這一制作模式下,音樂度身打造為符合這位女高音歌唱家的演唱風格,顯現出高音區(qū)清亮飄逸、中音區(qū)潤澤婉約的聲線特點,那首為林徽因的詩作譜曲的詠嘆調“蓮燈”余音繞梁。樂隊寫作方面,由于精妙的配器與新古典主義風格和聲的巧妙搭配,聽來“樹影婆娑”般曼妙。林徽因唱段的配器不時出現豎琴或鋼琴為主的透明織體,形成一幅幅清遠的水墨畫。舞美設計方面,轉臺的利用使得舞臺調度在一首詠嘆調中出現時間蒙太奇的效果。那幀林徽因爬上梯子丈量山西五臺山佛光寺經幢的歷史圖片,在劇中再現為一個標志性的舞臺造型,象征著劇中梁思成所唱:“我的一半是你”,而經幢上的綬帶紋飾后來出現在林徽因設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上。天幕上不時出現的佛光寺“大木作制度圖樣”,成為舞臺布景方面的“主導動機”。
如果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音樂是流動的建筑,那么歌劇《林徽因》就是為林徽因塑造了一座音樂的雕像,流動的塑像。歌劇《林徽因》以音樂、以歌唱家的聲線、以林徽因的詩、以舞臺諸元素為雕塑手法,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林徽因,她輔佐并與夫婿一道成為一代建筑大師,一名文化傳統(tǒng)捍衛(wèi)者。林徽因是一名新文化運動中涌現出來的、純真的、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作為的知識分子。歌劇令人對林徽因心生敬意。
正如劇中林徽因對學生們所教誨的:中國古代的詩有詩意,畫有畫意,建筑也應該有建筑之意,歌劇《林徽因》的音樂色彩和演唱演奏風格,形成一種歌劇的意境,這種意境通過這座雕像映射出來。林徽因就是一首詩,用詩的筆法來塑造她的形象最為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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