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9月,我來到赤峰市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見到了雄霸中國北方200余年、在人們的視線內(nèi)消失已久的遼契丹國國都上京臨潢府遺址,這里已是荒草萋萋。
史書記載上京臨潢府,其城“一百天建成,城墻高兩丈,幅員廣二十七里”,城北是皇城,墻高三丈?;蕦m南門為承天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城南是漢城,有市肆交易……如今,大遼國昔日的皇城、蒙古高原上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早已無跡可尋,只留下那時的夯土城墻,赤裸裸地暴露在秋日的陽光下。被毀后重新翻修的北塔,佇立在皇城不遠處,靜靜地守衛(wèi)著它的城……
契丹與五代同時開始,又和北宋幾乎同時結(jié)束。遼朝全盛時其疆域東到日本海,西至阿爾泰山,北到內(nèi)蒙古額爾古納河、大興安嶺一帶,南到河北白溝河。最先發(fā)現(xiàn)并研究契丹史的日本學者稱:“亞洲東方的10至12世紀是契丹所主導的時代。"
二
尋訪消逝的契丹古國,在并不多的資料和學者的研究中,漸漸地被3個人吸引和觸動。他們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阿保機的皇后述律氏月里朵以及他們的大兒子突欲(耶律倍)。
距離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約20公里處,有一座林深山高的美麗山谷,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祖陵就在這里。兩塊據(jù)說是天然形成的千仞峭壁宛如一對巨門,矗立在山谷前方,“石門”之內(nèi),一條沙礪土路一直向前,路的盡頭是一座連綿起伏的山峰,山下埋葬著一代英雄耶律阿保機。
耶律阿保機短暫而輝煌的一生,充滿了太多的神秘與傳奇。他和子孫的命運,和契丹國命運息息相關(guān)、緊緊相連。
阿保機36歲當上契丹的可汗,打破了契丹八部可汗選舉制和3年輪換制的傳統(tǒng),獨霸政權(quán),把原本松散的部族聯(lián)盟的契丹族推上了“國家”的地位,創(chuàng)建了跨種族、跨地域的“帝國”。說他是英雄,不為過。
公元926年,耶律阿保機在征服了渤海國(今遼寧東部到黑龍江南部一帶)回兵途中,猝死于扶余府(今吉林農(nóng)安),享年55歲?!哆|史》記載說這正應了兩年前的夏天他宣布西征時對自己死亡的預言“歲在丙戌,時值初秋,必有歸處”。據(jù)說,死前,他的大帳前有一顆星星隕落了。
一顆星星隕落了,又一顆星星閃現(xiàn)在歷史的天空。她不能說光芒萬丈照耀一方,但卻決定了契丹國未來的走向。這顆星星就是耶律阿保機的未亡人、妻子述律氏月里朵。
在祖陵奉陵邑祖州城內(nèi)西北角的一處3級高臺上,有一座神秘的石房子。石房子由7塊巨大的花崗巖石板構(gòu)成,前面留有一門,石板之間用鐵楔子連接,石室內(nèi)有一石床。關(guān)于這座石房子的用途有很多傳說,但有兩個與阿保機和月里朵直接有關(guān),一是阿保機靈柩返回下葬前的停尸房;一是很多年后,這里成了關(guān)押月里朵的牢房。
站在巨大的石房子前,除了感慨古人的智慧和高超的技藝外,越過時空,我仿佛看到,白發(fā)蒼蒼的月里朵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曾經(jīng)停放過丈夫尸體的石床上,目光透過石門,望著那片遼闊的土地,那一刻,她會不會傷感?
答案是否定的。她不會,因為她是一個剛強如鐵的草原女人?!哆|史》說她:后簡重果斷,有雄略。這個女人,在耶律阿保機死后做出了一系列驚人的舉動,先是自己切斷右手,放入阿保機的棺木中,說自己本欲同丈夫一起去,但為了契丹國的現(xiàn)在和將來,她還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顧,只能自斷手腕替代自己與丈夫合葬。
彼時,夫妻二人育有三子。斷腕后,月里朵又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不顧群臣反對,強硬地拋棄了皇太子突欲,把王位和契丹國的未來,交到了次子堯骨,也就是遼太宗耶律德光的手上。
但契丹國的命運真的很神奇,月里朵沒想到,多年以后,契丹國的王位最后還是落在了突欲后人的手上。
三
突欲,漢名耶律倍,是契丹國的“天之驕子”。他深受漢文化影響,才華橫溢,文武全才。也許正是因為他對中原漢文化的過分推崇,與他的母親月里朵奉行的草原本位主義思想產(chǎn)生了矛盾,因此被母親從一步之遙的王位上,生生給拉了下來。
皇城之大,已經(jīng)容不下突欲的身影,他隱居在醫(yī)巫閭山藏書樓內(nèi),吟詩、作畫,以世外仙人隱士自居。可嘆生在帝王家,他以為自己姿態(tài)高遠就可安身,但皇帝弟弟對這個才子哥哥并不放心,時刻派人監(jiān)視著他。為此,兄弟之間關(guān)系惡化,矛盾進一步加深。終于,930年,突欲投奔了后唐。
去國離鄉(xiāng),煙水茫茫。突欲上船離國臨走前在海邊立了一塊小木牌,寫下了《海上詩》:“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xiāng)人,從此投外國?!?/p>
這一去,突欲沒有想到,再見醫(yī)巫閭山時,他已魂飛煙滅。3年后的933年,后唐宮闈發(fā)生動亂,心系故國的突欲認為這是攻打后唐的極好時機,派人密報了弟弟。耶律德光親率大軍南下,于936年一役擊破了后唐政權(quán)。而一心想著回歸故國的突欲卻在此變亂中被殺害,年僅38歲。
突欲死了,但他的傳奇卻并沒有停止。洛陽一僧人把他的尸體收起來,暫時埋在一個荒山坡上。后來,遼太宗終于把自己的哥哥迎回,埋葬在他生前最喜愛的醫(yī)巫閭山上。而就從這一刻起,命運的車輪開始轉(zhuǎn)向突欲了。
947年,一直在外征戰(zhàn)的耶律德光像他的父親阿保機一樣,突然病死于遠征路上,年齡比他父親去世時還小,只有46歲。而一直追隨他左右的卻是突欲的兒子兀欲。兀欲隨即在遼太宗靈前即位,是為遼世宗耶律阮。契丹國的最高權(quán)力終于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后又回到它最初的繼承者突欲的后人手里,而且以后的遼代諸帝除遼穆宗耶律璟外,都是突欲的子孫。
當上了皇帝的兀欲還記得父親的遭遇,他一紙令下,將月里朵和弟弟李胡一起遷居阿保機祖陵。
四
秋日,我行走在巴林左旗廣袤的大地上,尋找消逝了的契丹國。天空中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游動,轉(zhuǎn)瞬間,一大片厚重的云彩,撲天蓋地壓在頭頂之上,似乎在重演著千年前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
越走近契丹王朝,越感受到一種與生俱來的獨立不羈的氣勢。從耶律阿保機到月里朵再到突欲,以及眾多契丹人,他們的身上都帶著草原民族自由、奔放、無拘無束、桀驁不馴的氣息。
作為一個王朝,契丹曾經(jīng)輝煌過,一直在傳統(tǒng)與漢文化中間游走,應該說,這是一個思想解放的民族;作為游牧民族,契丹人在北方大地上恣意奔馳過。他們消失了千余年,但也真實存在過。
馬蹄聲已遠,白塔仍佇立。草原的風吹起,吹得上京遺址的蒿草嘩嘩作響。而這風、這草,和千年前有什么不一樣嗎?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原文鏈接:http:/mg.northnews.cn/2018/1106/2962169.shtml
【責任編輯: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