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張航真的很想抹去兩年前5月28日這天的記憶。
只是,一閉眼,那瘋狂而血腥的畫面還是會浮現(xiàn),一點一點,啃噬著她……
兩年前的5月28日,涂畫著小丑臉譜、咧嘴大笑的麥當勞叔叔,以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山東,招遠,一家麥當勞餐廳內(nèi),一位37歲的母親,因拒絕說出自己的電話號碼,被六名男女毆打致死。這些男女高喊著:“她就是邪靈,打死她!打死她!”
張航就是這些男女中的一個。
那一年,她剛滿18歲。在這起震驚社會的案件發(fā)生后,她的爸爸張立冬、姐姐張帆被判處死刑。她和另兩名行兇者呂迎春、張巧聯(lián)也被判處七年至無期徒刑不等刑期,尚未成年的弟弟張某,被政府依法收容教養(yǎng)。
這群人粉碎了一個家,自己的家也被粉碎。事實上,從“全能神”降臨的那天起,這個家,就已經(jīng)開始變得扭曲,直至分崩離析……
降臨
從張航零星的記憶里,還能依稀拼湊出這個五口之家曾經(jīng)幸福的模樣。
早年,他們生活在河北省無極縣。爸爸終日在外忙碌,但只要在家,一定會帶著孩子們玩。
“他喜歡自己搗鼓些東西,比如在家里給我們做個秋千、做個搖籃,還會弄一個很大很大的蓄水池,帶我們?nèi)?/span>游泳。”張航說,那時候的爸爸,很慈祥,也很快樂。
但更多時候,張航喜歡和姐姐在一起。
兇手接受審判
張帆比張航大12歲。在張航眼里,姐姐一直是個溫順的人。“從小,她就特別疼我,很優(yōu)秀,也很聰明。”
2002年,張帆考入原北京廣播學(xué)院念???/span>,后再度入北廣(已更名為“中國傳媒大學(xué)”)念本科。畢業(yè)后,成為一家公司職員。
一直以來,張帆都是張航的偶像。“她會跟我們講一些在學(xué)校里的事,在公司里的事。我聽了也很向往,覺得她好厲害!”
所以,每次姐姐離開,張航都盼著下次她能早點回來。
只是,漸漸懂事的張航慢慢發(fā)現(xiàn),姐姐每次回來,并不總是高興的。甚至常常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一個人哭。
從高中開始,張帆就患有嚴重的抑郁癥。大學(xué)畢業(yè)后,曾一度失去人生方向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活?
張航說,甚至有幾次,姐姐想要自殺。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2008年。一天,姐姐突然在電話里告訴她:“你知道嗎?耶穌又再來了!”那語氣里,透著掩藏不住的激動與開心。
從有記憶以來,張航就知道媽媽和姐姐信奉基督教,張航也在耳濡目染中聽過些《圣經(jīng)》故事。或許是患有抑郁癥的緣故,張帆信奉基督教也極度狂熱。“姐姐一直覺得,自己以后應(yīng)該當個傳教士,為傳播神的福音奉獻自己?!?/span>
所以,當聽到姐姐說耶穌“再現(xiàn)”,一知半解的張航也覺得很神奇。姐姐告訴她,自己終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后來,張帆帶回了一本書。“這就是耶穌再次來到人間說的新話,上帝又開展新的工作了,就在中國!”她激動地拉著張航和媽媽,給她們讀“神話”,講里面的意思。
對于姐姐所說的一切,張航沒有懷疑。而這本書,就是《話在肉身顯現(xiàn)》,“全能神”邪教的核心“教義”。那一年,張航12歲。
異樣
之后的日子里,姐姐常常在電話或網(wǎng)上關(guān)心張航的情況。有什么煩惱,姐姐也會用“神話”替她“解決”。有時,這種開解會讓張航心情好轉(zhuǎn),但有時,她也會覺得沒什么用。
然而,當張航把這些想法如實告訴姐姐時,卻遭到張帆一番訓(xùn)斥,說她這是“不順服”。
“很嚴厲,不留一點情面。”張航說,“我第一次覺得姐姐不像姐姐了。”
張航不知道的是,彼時的姐姐,思想上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巨變。
在另一本全能神書籍《神隱秘的作工》中,“世界末日”以及“信‘女基督’得拯救”等所謂“教義”,將張帆帶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她“感覺說得很有道理,生活開朗起來,再也不想死”。
從此,張帆從極度低落發(fā)展為極度狂熱,開始潛心研究“全能神”。
據(jù)山東省人民檢察院披露,2008年底,張帆在一個討論“全能神”的論壇上,被一個人的言論所吸引。這個人自稱“神長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對“全能神”有著一套自己的理論。兩人交流頻繁,甚至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作案人員關(guān)系圖
這個人,就是后來被稱為與張帆“共用一個靈魂”的呂迎春。
張家曾遭遇變故。張立冬和其他兄妹鬧翻,整個人都垮了,為此還生了一場大病。已經(jīng)沉迷于全能神的母親,想從痛苦中將丈夫解救出來,讓張立冬也跟著信。
“用我媽媽的話來說,感覺已經(jīng)沒法再待下去,感覺生活已經(jīng)沒辦法繼續(xù)下去了……”于是,2009年,一家人選擇離開這塊傷心地,舉家搬去山東招遠。
也是在這段時間,呂迎春和張家走到了一起,張帆成為呂迎春“牧養(yǎng)”的一只“小羊”。
在張航和家人來到招遠前,張帆已經(jīng)先加入了當?shù)?/span>的“教會”。一處二層小樓里,張航見到了其他幾個從外地來招遠信“全能神”的兄弟姐妹。
“住下以后,我看到姐姐每天熱衷于和其他人一起‘吃喝神話’(就是研讀《話在肉身顯現(xiàn)》——編者注)。父母只是似懂非懂的聽著。”
也是從這時起,張航輟了學(xué)。
“父母沒有安排我上學(xué),那時我正處于厭學(xué)期,覺得不用上學(xué)自由自在也挺好。” “而且‘末日’馬上就要來了,上學(xué)也沒什么用,對未來做任何的考慮和打算,都是沒有必要的。”
這幾乎也是全家人的想法。除了弟弟年紀還小,被送去煙臺上寄宿制學(xué)校。張立冬夫婦、張帆都沒有出去工作。呂迎春也辭去工作,住進張家,“打算完全投身教會”。
每次聚會,都有十幾個人,以農(nóng)村婦女和老年人為主。呂迎春是招遠教會最大的帶領(lǐng),自稱“神長子”,會安排大家輪流禱告,說說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
之后,呂迎春還會給每個人剖析,再找“神話”對照。“這期間,我姐姐也被認為是‘長子’,有時聚會她也會講一講。”張航說。
在這個“教會”中,每個人都被要求要對“神長子”絕對服從。呂迎春曾告誡他們,以前教會里有個弟兄不服她的話,觸犯了“神”的性情,最后被“神”的烈怒懲罰,全身爛掉,死了。還有一個姐妹,因為不服,想要“出賣教會”,向警察告發(fā),結(jié)果看到了污鬼,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甚至想要自殺。
這些駭人的事例,震懾了張航。她心想,我絕不能違背姐姐和呂迎春,一定要老實聽話,以免觸犯了“神”的性情,后果不堪設(shè)想。
從那時起,張航被要求每天“吃喝神話”。通過看書和聽“講道”,她漸漸覺得自己是個很“敗壞”的人,必須脫去自己身上的“敗壞”,合“神”心意了,才能上“天堂”。否則,就會死于末日災(zāi)難,“靈魂”會下“地獄”。
但隨后的幾年,“教會”成員出現(xiàn)分歧,其他人陸續(xù)離開,只剩下張家等幾人。于是,呂迎春和張帆開始獨領(lǐng)這個團體,自成一派。
成員的減少,讓張帆和呂迎春對剩下的人管束越來越嚴。張航要抽出更多時間“吃喝神話”,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寫靈修筆記、禱告,還要舍棄許多自己喜愛的東西,因為那些都是不合“神”心意的。
“但我的心思還是在玩上,忍不住想聽歌、上網(wǎng)、看韓劇。”張航說,為此,她曾不止一次惹惱了姐姐。因為這代表著,在世上,還有比信“神”更吸引她的事,而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她很嚴厲的訓(xùn)斥我,說我是敗壞的種類、撒旦的后裔。”這些,都是“神話”中最惡毒的語言。張航怕極了,也難過極了,“因為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
同樣被斥責(zé)的還有母親。她甚至不敢表現(xiàn)出對子女的一絲絲疼愛。
在弟弟被送去煙臺寄宿學(xué)校后,每次去看兒子,就變成對張母最大的考驗。她害怕做出違背“神”要求的事,害怕表現(xiàn)出關(guān)心,害怕懷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溫情。
“每次去看過弟弟后,媽媽都得先跑到呂迎春和姐姐跟前去匯報,這次是什么樣的情況?!?/span>但就是這樣,張母還是挨批了,說她放不下,做的不好。張航說,以后,媽媽就只能更加極力地表現(xiàn)出冷漠和不關(guān)心。面對弟弟的鬧,吵著想回家,或是想出去玩,她總是表現(xiàn)的很冷淡。
但,還是會有忍不住的時候。
看著張航才十幾歲就不上學(xué),媽媽幾次欲言又止:“你像這樣天天在家里,以后可怎么辦?什么都不會……”
反復(fù)
2010年,為了避風(fēng)頭,呂迎春和張家曾回過河北。在那里,張航重新開始上學(xué)。
規(guī)律的校園生活,讓張航感到很充實,自己還交了幾個朋友。“堂堂正正的感覺,讓我覺得很輕松。再也不用因為不上學(xué)、在家信‘神’而覺得見不得人了!”
但很快,生活又被打回原形。
風(fēng)頭一過,一家人搬回招遠,呂迎春和張帆對張航的要求更加嚴格。
“她們說,我們要經(jīng)過“熬煉”被“神”成全,還說“神”的工作結(jié)束迫在眉睫,讓我收回愛世界的心,放下對肉體前途的追求,不用為自己的未來擔(dān)心,‘神’會負責(zé)的。”
在姐姐的一再要求下,張航也漸漸決定,要把一生“獻給神”,要抓緊現(xiàn)在,不死在災(zāi)難的懲罰中。
這個家,隨時隨地會進入聚會狀態(tài)。有時抓著一句話,就要被“審判刑罰”好久。為了不挨說,每個人在“神長子”張帆和呂迎春面前都小心翼翼, 他們還被威脅,如果今后再不好好信,就會被“開除”。
“‘開除’是最可怕的事,就注定了你今后的結(jié)局,先是肉體在‘災(zāi)難’里受盡痛苦,然后是靈魂永永遠遠的受折磨……”
每天,張航都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她怕自己被趕出家門,生活無依無靠,也怕自己真像書上說的那樣,達不到“神”的要求,不但要死,靈魂還要在“地獄”受罪。
但是,無論她怎么努力,都無法達到姐姐和呂迎春的心意。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漸漸不愿再過這種受束縛的生活。
期間,因為父母的表現(xiàn)也讓張帆和呂迎春很不滿意,兩人曾一氣之下搬離這個家。姐姐的離去,曾讓張航瞬間覺得解脫,“我終于不用每天謹小慎微的過日子了!”
從那以后,張航再也沒看過“神話”,也沒禱告過。父母偶爾會去姐姐家說說自己信“神”的情況,但在張航看來,也只是走走形式。
但這樣輕松的日子,只持續(xù)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母親從姐姐那里回來,走進張航房間,面無表情地說:
“信‘神’的和不信‘神’的是不相合的兩類人,你既然不信‘神’了,也不要在這個家里了,去和姥姥一起住吧。你還未滿18歲,所以收留你住著,你要老實待著不要鬧事,好好打掃衛(wèi)生。表現(xiàn)好的話,可以考慮18歲后繼續(xù)收留你。給你住的地方,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張航一聽,感覺像天塌了一樣。 “爸媽竟然不要我了!”
她立馬意識到,這些話,一定是姐姐和呂迎春的指示。想了一晚上,張航找到姐姐,怯生生地問:“我不想被趕出去,我還能不能重新信‘神’?”
由于家人信“神”總是反反復(fù)復(fù),為了徹底斷了后路,張帆和呂迎春決定,收走父親張立冬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她們要求張立冬把全部的錢(一千多萬)都奉獻出去,不給,就不是真心信“神”。
為了表達對“神”的忠心,張立冬照做了。
但這并沒有讓一家人的信“神”之路順利多久。母親還是掛念著孩子,父親張立冬還是掛念著車、房子,張航也放不下對“花花世界”的留戀。
“我們誰也做不到‘愛神勝過一切,心中只有神’。”張航說,一家人就這樣得過且過,好幾次差點被趕出家門。到最后,張帆和呂迎春終于忍不住,對他們說:“我們已經(jīng)對你們徹底失望了!你們沒救了!被‘開除’了!走吧,我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
起初,隨父母被掃地出門的張航,因為害怕受到“懲罰”,還感到很恐懼。但很快,那種恐懼就被自由的解脫感取代了。
“我終于被‘開除’了!再也不用費盡心思去追求進入‘天國’了!不用謹小慎微達到‘神’的要求了!” 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地想,“我再也不想信‘神’了,也不想與姐姐和呂迎春接觸了,我受夠了!”
然而,隨著姐姐QQ上的一個信息彈出,這種快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段張航至今都不愿提起的瘋狂而血腥的記憶。
前兆
2014年5月24日,姐姐突然在QQ上跟張航說話,家里的車壞了,需要爸爸回去修一下,小狗也需要幫忙洗澡,要張航和弟弟也一起回去。
“可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和她們兩人打任何交道了……”看出張航的猶豫,張帆又補了一句:“只聊狗,不談信‘神’。”
看到姐姐這么講,張航也不好再拒絕。第二天一早,她和爸爸、弟弟一起回了招遠。
但一進家門,那種氛圍立馬讓張航不安起來。姐姐和呂迎春睡眼惺忪,果然,她們又連夜“交通真理”了。修車和給小狗洗澡,不過是姐姐的幌子,叫張航一行回來,就是要他們回來聽新的“真理”的。
但這次新的“真理”,讓張航感到震驚。因為姐姐告訴他們:我們身邊都是‘邪靈’,而母親,就是其中最壞的那個!
張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張帆和呂迎春篤定,正是因為張母的存在,才使得張立冬、張航和弟弟三人不能好好信“神”。張帆細數(shù)起母親的種種不是,說:“身邊的‘邪靈’已經(jīng)被識破了,再也不會影響你們信‘神’了!”
此后的一切,似乎都在顯示著某種預(yù)兆。
他們先是以近乎狂熱的狀態(tài)整日做“交通”,熬到很晚才勉強睡一會兒。
緊接著,5月26日,另一位追隨者張巧聯(lián)被接了過來。在接站后回家的路上,呂迎春突然就唱起《讓我們蕩起雙槳》,并要求其他人也要跟著唱。誰的聲音大,就代表誰滿足“神”。
再后來,姐姐最愛的那條狗——“路易”——也出現(xiàn)異樣。
26日夜里,躺在沙發(fā)上的呂迎春,突然感到渾身沒勁,她一口咬定,是“路易”在攻擊她。“小狗的眼神里,透著邪惡!”“看!她向我呲牙了!在吸走我的能量!它也是‘邪靈’!”
這時,一向疼愛小狗的姐姐,突然就沖了上去,一把拽住小狗的腿,狠狠將它砸向墻去。
“我真是嚇呆了,姐姐一直很疼愛它的,經(jīng)常抱著它。結(jié)果,她竟然就那么做了!”
沒被摔死的“路易”,發(fā)出“嗷嗷”地慘叫,沖出門外。張帆一把拿起拖把,追了出去。張航跟上前,發(fā)現(xiàn)姐姐還在拼命毆打“路易”,到最后,連拖把都被打折了。
當時張航就嚇得站不住了,眼淚忍不住直往外涌。而樓道里的姐姐,還在不斷大喊:“‘全能神’得勝了!‘全能神’得勝了!”
屋里的呂迎春,則是一會兒能站起來,一會兒又趴在地上不動,說自己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說自己被附體了……
張航感到一片混亂,她只記得那一天,狂熱的氣氛籠罩著這個家。他們?nèi)紘槈牧?,所有人拖著呂迎春?/span>包括姐姐在內(nèi),不斷說“我們錯了錯了,我們會好好信‘神’的……”
弟弟徹底被嚇哭,吵著鬧著說不信了,要回房間去睡覺。姐姐立馬變了臉,怒斥弟弟背叛“神”,打開門要趕他出去。張航連忙護住弟弟,但也被張帆指責(zé),“哎呀!你怎么也背叛我!”
到最后,張航已經(jīng)分不清楚,眼前的混亂,到底是姐姐在“試煉”他們,還是真的發(fā)生了什么。“她們兩個人,到底還是不是我姐姐和呂迎春?是不是被‘附體’了?”“我就覺得這個家都跟瘋了一樣。”就像跌入以前??吹目植离娪?,張航覺得自己完全進入了一個不正常的世界。
一直到凌晨兩三點,張帆和呂迎春重回到自己房間,整個家才終歸平靜。張航怕極了,仍緊緊摟著弟弟,也不敢跟爸爸分開,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但只過了兩三個小時,他們又被張帆和呂迎春叫醒。
兩個人,堅持要跟大家“交通交通”,說說剛剛過去的混亂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張航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甚至想不起姐姐和呂迎春都說了什么,只記得最后又回到那個結(jié)論——“神”的日子馬上就要來了,還不抓緊時間?
就這樣,幾人被反反復(fù)復(fù)要求“交通”,反思是否對“神”忠誠。一晃,就到了5月28日下午兩點。
瘋狂
連日來的震驚還沒完全褪去,張航感到很疲憊,坐在飯桌前,思緒亂飛。
她聽著大家討論說要去買拖把,自己的腦子里卻浮現(xiàn)出要買一把吉他。她又聽到說還要去云南找一個親戚,那個親戚也是被“神”預(yù)訂的,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很快,幾人吃了飯,分頭去買東西。晚上9點左右,他們在麥當勞匯合。原本已經(jīng)要走了,突然,他們又被呂迎春和姐姐的一席話拉住。“角落里那桌人很友善,總沖著我們笑,那些人一定是我們要牧養(yǎng)的‘小羊’!”
“這說法太荒唐了!”這個念頭在張航腦子里一閃而過,但她沒敢說出來,她只希望,快點回家吧!
可姐姐和呂迎春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們讓張航去向那桌人要電話號碼,并肯定的說,他們就是“神”預(yù)定的人,麥當勞就是圣地。
張航不想去,又不敢不聽,只能硬著頭皮去要。沒想到,她還真要到了一個。
此時的她,如釋重負,總算可以回家了!
然而,姐姐和呂迎春又告訴他們,附近的客人全都是被“神”預(yù)定的人,他們都是被吸引過來的,并堅持讓張航接著再去要電話號碼。
就這樣,張航走到了吳某身邊。這一次,張航?jīng)]有成功。這個37歲的女人,拒絕了她的要求。
“周圍的人不都是我們的‘小羊’嗎?怎么會不給我電話號碼呢?”張航感到很驚慌,她將這一切告訴了姐姐和呂迎春。
張立冬法庭供述
吳某的態(tài)度激怒了他們。呂迎春看了那女人一眼,忽然對張帆說:“原來是她在一直攻擊我們。”張帆立刻心領(lǐng)神會,她一邊沖上去和吳某扭打在一起,一邊大叫著:“你是惡魔、是邪靈!”
張航被眼前突然發(fā)生的一切驚呆了。她看到父親和弟弟也都沖了上去,姐姐也一直沖她喊:“快來幫我!為什么不幫我?”
行兇現(xiàn)場
后來,張航也沖了上去,她狠狠掐了一下吳某的胳膊,想讓吳某放開抓著姐姐頭發(fā)的手。她的耳邊,一直有聲音高叫著:“邪靈!”“殺了她!殺了她!”
“那時候我就擔(dān)心,如果不做點什么的話,事后一定又會被說,你怎么沒在關(guān)鍵的時候為‘神’做出貢獻呢?”于是,張航又抓起拖把、椅子,打向吳某。
很快,警察趕到現(xiàn)場,將他們反扣住。但張帆和呂迎春還在要求大家反抗、掙扎、大聲詛咒,喊“全能神”得勝了。
“我感到除了寄希望于‘神’,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張航說,她渴望通過大喊,真的能帶來什么奇跡。
“但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張航說。
懺悔
2014年10月11日,這起備受關(guān)注的山東招遠涉邪教故意殺人案在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張帆、張立冬被判死刑。呂迎春被判無期徒刑,張航、張巧聯(lián)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和七年。
庭上,張帆并沒有悔改的意思,還想當庭宣揚邪教教義。而第二被告人張立冬,在進行案情陳述時,依舊神情冷漠,甚至不時露出笑意。
審判后,被告人不服提出上訴。最終,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做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回想起剛被關(guān)押進看守所的那段時日。張航說,自己還是會忍不住要逃到“全能神”給她描繪的那個世界里去。“現(xiàn)實實在太殘酷了,有時候我就想,可能哪天,這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但也有時候,她又會想,也許爸爸和姐姐真的會走呢?也許真的會永遠都不在了呢?
一審宣判前,律師曾告訴她,你的爸爸和姐姐,可能都要被判死刑。盡管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聽到法官說出“死刑”兩個字時,張航的心,還是感覺被什么東西猛猛擊了一下。
她是一路哭著回看守所的。一直到進了監(jiān)獄,她都不敢面對現(xiàn)實,還在現(xiàn)實和邪教塑造的虛幻世界里來回切換。甚至有一次碰到呂迎春,她還相信這位“神長子”跟她說的,“你爸爸和姐姐是不會死的,他們要執(zhí)行(死刑)的時候,一切就結(jié)束了。”
“但是,一切確實一直沒有結(jié)束,沒有發(fā)生任何事?!蹦且惶?/span>,媽媽來會見張航,告訴她已經(jīng)處理了爸爸和姐姐的后事。張航這才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是活在一個虛幻的謊言里。
這個只有20歲的姑娘也曾幻想過,如果沒有全能神,現(xiàn)在的她,一定也像正常人一樣,去念初中、念高中、考進大學(xué)了。
“一直就覺得,怎么就選上我了?我寧愿像我的同學(xué)們一樣,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兒,哪怕最后被毀了、被滅了也行??!我不想要這個機會,這個所謂的被拯救的機會……”
然而,“世界末日”論,擊碎了她一切對未來的打算。那個所謂的“神”,一把將她推向監(jiān)牢。
現(xiàn)在,張航已經(jīng)很少會去回憶那段瘋狂的日子了,不僅因為它是不好的記憶,也是因為那是一段混亂的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過了這些年。
“怎么一個孩子就變成了這樣?”很多人替她感到惋惜。張航說,在她最混亂的時候,一個警官特別堅定地對她說:“張航,你相信我,你的未來一定會很好的。”
真的會這樣嗎?
她想試著去相信這句話。在張航的日記里,曾這樣寫到:“昨天晚會驚喜的播出了同犯家屬們的視頻祝福,雖然視頻里的人都很陌生,但我卻像看到自己的家人一樣哭得泣不成聲。在場的每個人也都哭了,因為我們每個人在高墻外的親人,一定也是一樣的思念與牽掛著我們。我特別想好好改造,早日出去和家人團聚。”
但在張航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不敢面對一個人——那個被他們親手害死的吳某。
“她是一個很無辜的人,她什么事都沒有做錯,就這樣被奪去了生命。她的家人,真的就是像晴天霹靂一樣,不應(yīng)該受到這些事情……”張航說,她知道,姐姐、爸爸和呂迎春在法庭上的態(tài)度,更是在被害人家屬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想到這些,真的是覺得非常非常對不起他們,覺得對他們帶來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害怕去面對他們。”
“其實有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爸爸和姐姐沒有被判死刑,如果他們也有機會來監(jiān)獄接受教育,能夠重新回歸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那該多好!他們也會很后悔對被害人造成這樣的傷害……可是,他們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但我還是很想代表不能夠去道歉的爸爸和姐姐,對被害人道一聲歉。他們到生命最后一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錯了……”
說這些時,淚珠連成串,從張航眼角滾落。陽光透過鐵窗,灑在她稚嫩的臉上,印出一道道晶亮的光……
【責(zé)任編輯:天亮】